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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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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书籍名:《锦绣河山》    作者:绿痕




还记得那日,袁天印曾靠在他的耳边对他说——别拦玄玉,就让玄玉放手去做。

他不确定袁天印对玄玉的信心究竟是从何而来,但他知道,这些日子下来,隐忍了太久的玄玉,此刻急需有个宣泄的出口。

信步走出行辕外,余丹波抬首看着已至天明时分,却依旧晦暗如墨的天际,此时,天边乌云密布,隆隆的雷声似乎正预告着暴雨将至。

雷声连绵不绝,长安以西的罗郡城战场上,女娲营与石寅所率之军,交战方酣。

再次冲上前的骑兵,在女娲营箭雨之下成排地被射倒在地,在马儿高声嘶鸣声中,另一批箭啸再次掩盖了战场上所有的声音。

从军这么多年,石寅还是不明白,踏上战场上的军人,究竟是天真还是愚蠢?

明知上了战场,不是活即是死,但还是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地踏上这处杀戮战场,渴望能够借此拜将封侯,一战成名天下知。但刀枪箭矛下,真能出几个英雄?又有多少人能够平安地踏出沙场安然回故里?

沙场上的烈日下,或许的确是可照出几个英雄的身影,但那也仅限于几人。石寅不知这是幸或不幸,因他今日就见着了一个介于英雄与天才之间的辛渡。

随着大军不断逼近辛渡所占领之城,石寅益加对辛渡刮目相看。

早就听闻过辛渡为人谨慎小心,更工于心计,如今亲眼所见,行军阵中,女娲营一进一退,辛渡都拿捏得妥当自信,他找不到辛渡军上的弱处得以针对它进攻。如果说辛渡足以战技打仗,倒不如说辛渡是以脑袋打仗。

不愿再让箭兵阻挠我军前进,领军冲向敌阵的石寅一把捉起佩挂在鞍旁的战矛,率队冲向女娲营的前部,坐在马上的他以矛将地面上敌军手中的盾一一挑掉,在盾一坠地之时,跟在他身后的骑兵马上将战矛送进敌军箭兵的胸坎里。

女娲营阻拦在城外的箭伍阵式渐渐遗散,当箭兵退下之时,接手的步兵立即上前,两两一组地拉着绊马索,利用城门狭窄的地形将敌军的骑兵给绊下马。

石寅也同样被迫下马。

处在阵中的石寅,自开战以来一直被女娲营视为头号目标,很快地,他又遭另一波冲上前来的女娲营士兵给包围,但他不慌张,凭其豪勇,在敌军靠上前来时,两手两矛地用力将战矛刺进左右两名纠缠着他的敌军的腰中,接着石寅震声大喝,将刺在矛上的敌军一一挑上天空,当下令团团围住他的士兵们吓退数步,不敢轻易步人他手中战矛的突刺范围内,石寅那万夫莫敌的气势,结结实实地震慑住了未曾亲眼目睹过大将军战功的女娲营士兵。

从天而降的套马索,突自四面抛来,绳口对准了石寅手中的战矛与石寅本身,套中战矛拉紧后,扯着套马索的女娲营兵士奋力齐拉,夺走石寅手中的兵器。脖子、身躯也都被套中了数条套马索的石寅,拉出腰际的陌刀,在围向他的女娲营士兵都举矛朝他刺来前,将身上的套马索一一砍断,出手甚快的他,趁套马索未落地前,使劲将套马索另一头的拉索人拉进圈内,由他们来代他受这些刺来的战矛。

在城外与石寅交战许久后,女娲营在辛渡的令下开始往城内的民宅处撤,石寅总觉得其中有诈,并不轻易急迫,可是此时另一批早就奉命潜伏在石寅他们后方的骑兵,已操着战矛追赶而至,犹如将负儿赶进网里般,与埋伏在两翼的箭兵,来势汹汹地将敌军逼进城内。

被迫进入城中巷道后,石寅明白多留在狭地里一刻就是多里分危险,因此他即刻下令全军快速冲锋,以期能够快点抵达城心再战。迫在他们后方的女娲营骑兵与箭兵,在他们一进入街巷时即不再追击,改而派出一旅又一旅的步兵,配上战矛与陌刀,与他们在巷里厮杀起来。

不过多久,原木挤在长长街巷里的女娲营步兵,突退至两旁民家前,举竖起一而而巨大的盾牌护己,在石寅明白他们接下来想做什么时,女娲营埋伏在屋顶上的箭兵已朝下派箭,将困陷在街巷上的敌军射死在其中。

惊惶的士兵们在街巷中四处窜逃,但女娲营举盾的步兵却又在此时将战矛与陌刀齐伸出盾外,或砍人脚、或刺人喉,血腥和拥挤迅速造成了种恐慌的心态,深陷在其中的士兵们不顾一切地想往外逃,在挤乱不堪的惨境中,没站稳或是跌在地上的人们,纷遭其他急于求生的人们踩死在脚底下,一处寻常的巷道,当下成了个活生生的血肉炼狱。

带着左翼将军边铲除两旁的敌军边杀出一条血路后,率队逃至城心的石寅频喘着气,瞪视着处在城心中,正等着他前来的卒渡。

排列在辛渡前一排又一排的箭兵,照着辛渡的吩咐,在石寅他们一冲出街巷时即刻放箭,来不及举盾的人当场死在箭下。在盾下逃生的士兵来不及挽弓回击,又遭后头杀上来的女娲营步兵陌刀砍杀,进退无路下,一支原本训练精良的军旅,顿时像是被掐去了头的苍蝇,盲目地在原地打转逃不出生天。

背水一战,石寅手握陌刀杀向处于城心中的辛渡,而早就等着他的辛渡亦亲自举刀与他格斗,刀来力往间,他们俩除了欲置对方于死地外,也皆欲向对方证明些什么。

在正值壮年的辛渡身上,石寅心惊地看见自己的苍老。

想当年,西南一带的外族听见他石寅的名字,都会在马背上颤抖得畏战,如今自辛渡睥睨的眼中他可看出,那是一种炫耀,辛渡上向他炫耀他这匹走遍漠地荒野,识得千里路的老马,不是年轻气盛、方冲出栅栏的骏马的对手,他无青春可与辛渡抗衡。

挟带着雨味的南风,把他身后战袍吹得鼓涨,已白的两鬓,不住地在风中飘扬。

他老了。

投效军旅大半辈子了,他在沙场上耗尽了所有的人生,他在沙场上杀出一条没有归乡之道的不归路。在他的背后有可射敌的大弓,鞍旁有可刺喉的战矛,但他无妻无子,他孤单的身后,什么都没有留下,有的,仅是尔岱那一双反抗他的眼眸。

敌我交杂的城心中,石寅的左翼将军在石寅的目光暗示下,四处寻找着能够离廾这座血城的法子,无暇分神的石寅无法前去助他一臂之力好让他带着生还的弟兄逃生,眼前的辛渡趁他一个闪神,捉紧了这个机会将手中的陌刀捅向他。

在那一瞬间,石寅想躲,也认为自己必定躲得开这一刀,只是他没料到辛渡的动作比他更快,刀法也更老练狡诈,前一刀只是一探虚实,后一刀才是实刀,而那后一刀准确地猜中了他闪躲的方向,来不及再闪的石寅,眼睁睁地看着辛渡将陌刀送进他的胸膛里。

肌肉的撕裂声、骨头的破碎声,这辈子,石寅还是头一次听得这么清楚,极度痛苦中,他拼上所有力气握刀砍向辛渡执刀的手,辛渡敏捷地往后跃退了一步,立即又冲上前旋身在他的身侧再砍上一刀。

这一刀,由旁人眼中看来,深可见骨,同时也似把石寅所有的知觉都砍断了,石寅怔站在原地,不能动弹地瞪视着眼前的辛渡走至他面前,一刀挑去他手中仍紧握着的陌刀后,再走至他身旁抬脚用力踢向他的膝,逼他跪下,而后两手握着刀柄,由上往下将陌刀刀尖紧抵在他的喉间。

石寅仰首眨也不眨地看着上方辛渡的脸庞,在他耳边,依稀听见了左翼将军自远处传来的呼喊声,他试着想捡起掉落在地上陪着他出生入死了多年的大刀,但辛渡俯下来的身躯却愈来愈靠近,抵在他喉间的刀尖也一寸寸地没入,一下子喷散而出的血液染红了辛渡的脸庞,令他眼前一片模糊。

毫不犹豫自石寅颈间拔出陌刀后,辛渡在嘴边挂着笑,静看倒卧在自己血泊中的石寅,四肢不断抽动。

烫热的鲜血自他颈间不断流出,石寅双目睁得大大的,凝望着终于释放出暴尔的天际,在这一刻,他想起还在行辕里等着他回去的尔岱。

倘若,尔岱是生在寻常百姓家,那么这双教尔岱握力的手,或许会是一双教尔岱握笔写字的手,而尔岱看向他的眼神,也不会自充满崇敬到为反抗而反抗,再变成全面视他为敌。除去了沙场上血染的功名,与权势背后令人渴望的欲望后,他们会是一对平凡且人人称羡的师徒,将尔岱视若己出的他,也不会孤独的在战场上,想借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尔岱谋求一条生路。。

可惜的是,命运万般不由人,人亦各有命。

今后,他得独自面对他的宿命,尔岱则得走出他的翅膀下面对自己的,他再也不能为尔岱遮风挡尔,替尔岱掌着灯在风雨中指引方向。

生在战场上,亦死在战场上,或许这就是从何处来也自何处去,在这释然的一刻,石寅竟不再觉得孤独,他只是有些放不下。

记忆中尔岱那幼小的身影渐渐走远了,滚烫的热泪滑下他两边的眼角,他很想合上眼把泪水藏起来,却连这一点力气也没有,或许是天可怜他,扑面而来的雨水,将他的泪交织在雨中。

折不开,也再分不清。

久候不到消息,已经按捺不住要拨兵增援的尔岱,烦躁地在行辕里来来回回的踱步。

也不知究竟两军战得如何了,自开战以来石寅没派人捎回一丝消息,就只是让他干着急地在这等着,他知道,依石寅的性子,就算是可能会战败,甚重自尊的石寅也绝不会请求兵援,石寅宁可与敌军玉石俱焚也不愿损及半点声誉。

但他想,石寅绝不可能会战败,从各方面来看,辛渡根本就不是战历辉煌的石寅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