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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狮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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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书籍名:《醒狮印》    作者:绿痕




段凌波的笑容霎然止住,眼瞳止不住地张大。

“而你,必须负责将那双手砍下来。云掠空闭上眼,将战尧修的命令源源本本地传达给他。

恍恍悠悠的风声,吹进他的耳里,吹散了枝头上的黄莺,落了一地的春花,随风片片凋零,层层的黑云直朝他的心头压过来、压过来……无处躲藏的沉痛,朝他慢天盖下。

再也看不见一丝烂漫的春光。

有一刻,段凌波什么也听不清,或者,他不愿听清。冷汗争先恐后地顺着他的额际滑下,他的心房剧烈地跳动。

他语气极不稳地启口,“你说什么?”

“看来。你似乎还不清楚你娶了什么人。”云掠空睁开眼定定的凝视着他,“她是什么身分、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她是初晓郡主,皇上亲赐给我的妻。而且他的这个妻,还是战尧修指定要他娶的。

云掠空轻轻摇首,“你少说了一句。”

“哪句?”

“她还是太子党的人,司马相国一手调教出来的义女。”云掠空徐徐爆出刚得来的内幕,“她奉司马相国之命来暗杀你。”

她是……刺客?

与似印相处的情景,片段片段地掠过段凌波的脑海。

他能记住的不多,他只记得,她在新婚之夜时的莫名泪,她常挂在嘴边千吁万嘱不要他靠近她,她说过,如果他想活着,那就不要碰她……

不,他一点也不信,那个在乎他性命安危的似印,怎可能会是司马柜国派来的刺客?

他不信,那个为他落泪的似印、拼命不让他中毒的似印,会是要取他性命的人?可是另外一个记忆却从他的脑海中跳了出来,在似印手腕上的那个淡淡杏花印记,那个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的印记,正是司马相国府的印记。

“太子听从司马相国的建议,以联姻的方式,派她这个间谍来探啸王党的底细,所以他才会往皇上的面前为你说媒,要皇上做主将她嫁给你。”云掠空更进一步地传达战尧修要他做的事,“为了避免司马相国的羽翼会因此而愈来愈丰硕,也避免啸王党会因此而占下风,战尧修要你杀了她。”

一种撕绞的疼痛自段凌波的胸口蔓延开来,像被剖开了心般地疼,似印的喜、笑、怒、愤种种面容如浮光掠影般在他的面前飘忽而过,他紧扯着胸前所佩戴的天玉,感觉这块玉仿佛碎成片片,再也不能拼凑齐全。

杀了她?杀了那个杏花慢飞里的亭亭女子?那个拥有他另外半颗心的女子?那个让他想紧拥在怀里的妻?

倘若,他如同往常一般听从战尧修的命令杀了她呢?他这颗已经空旷了二十年的心还剩下些什么?而他那因似印而温暖起来的情意,又将搁到哪儿去?

莫非。他今生今世都只能做个失心人?

他感觉地面似是裂开了一个大洞,正震震地塌陷中,让他跌进深幽无底的深渊里,再也无法爬起。

已经许久不会被点燃心火的段凌波,脑中一片昏眩,犹不及思索心中那庞大而紊乱的伤痛,熊熊的忿意即迅速取代了理智,似火般地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不问原由、不经同意地取代了一切。

“为何……”他紧咬着牙,“要我杀她?”

“凌彼?”看到段凌彼的眼眶都怒红了,而且他那种变脸的迹象也都一一冒了出来,云掠空下意识地坐远了些,免得等他发作起来就跑不掉。

段凌波用力地拍着胸口咆哮,“为何要我做个剖心之人?”他可以什么都不要,事事为战尧修做尽,但他就是不能杀妻杀心,他不能谋杀他等待了近乎二十年的那名女子!

“慢着……”云掠空不安地举起手,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踩到这头睡狮子的哪个禁忌。

段凌波突然爆怒起来,像头出闸的狮子,凶狠地一掌拍碎面前的石桌,汹涌如涛的掌劲毁灭性地夷平四周的花草树林,虽有先见之明退得老远的云掠空,都还是躲不掉一波波直扫而来的掌风。只好运劲使出火云掌来抵挡那个发作起来就六亲不认的火爆狮子。

佩挂在段凌波腰际的伏义剑,似在回应主人的呼唤般迅即出销,流光似用的银彩环绕在他的身边,四处寻找着祭血的敌人。

知道大事不妙的云掠空,在闪躲之际。猛地想起了段凌波以前发起火来就失去神智时,总爱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剑,出鞘的话就必定杀尽,不然则不轻易出鞘……

“凌波,等等!云掠空忙上前赤掌握住他的剑,在他的耳边大吼,”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掠空,你快看清楚!“

浑身热血沸腾的段凌波,在朦胧中恍恍地听见他的声音,但他的双目刺痛,看不清他到底是敌还是友,依旧想举剑劈杀,令无可奈何且不想在皇宫中生事的云掠空,不得不近身一掌袭向他的心窝,并看他颠颠倒倒地退了几步。

呕出数缕血丝的段凌波,在尝到口中自己血腥味后,神智瞬地被拉回,迷茫地眨了眨眼,“掠空?”

云掠空喘着气,“你消火了没有?”每次都这样,平时就像只懒洋洋的睡狮,对人总是嘻皮笑脸极少动怒,可是若真正惹毛他,他就变脸变人,不但没啥理智还四处乱咬人。

“我……”段凌波抚着胸口,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如此勃然大怒。

“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照着战尧修的话去做,不要和你自己以及其他人过不去。”

云掠空看他清醒了大半,于是踱回他的身边帮他收剑回鞘,并且在他耳边语重心长的叮咛。

“明知地玉在似印身上,战尧修怎还要杀她?”段凌波气得肩头频频抖索,“他不想完成八阵图了吗?没有她,谁来放上最后一块玉?”

“战尧修说,他只需要楚似印的双手放玉,并不需要她活着。”云掠空一掌放在他的肩头上,暗暗施上内劲试着把他给镇住。


段凌波振声大吼,“失了一双手,她还能做人吗?”

“所以战尧修才要你杀她。”云掠空忍不住别过脸,“这二十年来,你虽然对战尧修忠诚无比,但战尧修仍是要看你的忠心。”

他凄吟地笑,“杀妻来证明我的忠诚?”这二十年来,他做的还不够多吗?为何那个男人要这么待他,就连一颗心也不留给他?

云掠空自袖中抽出一柄亲自打造好的精致短刀,将刀塞进他的掌心里。“你若要证明你的忠诚,就在立春那日砍下战尧修所要的那双手。”

段凌波无言地看着那柄刀,在刀影中,愤怒和伤心全都沉淀了下来,他看见了自己那双彷惶不定的眼眸,也看见了他那颗陷入两难的心。

云掠空斜睨着他,“这回,你要你的心,还是要听从主子的命令?”每回只要战尧修下令,他总是会不计一切地达成任务,但这回,就不知他会怎么选。

段凌波黯然地问:“贞观所说的地狱,指的就这个?”这不是地狱,这比深陷暗黑无浮屠的地狱还要残冷,这是心的炼狱。

“我已经把话带到了。”云掠空重重拍着他的肩,“立春之前,你可要好好考虑。”

天色渐暗,虫鸣卿卿,看着天际的云朵由绊红逐渐转为妖异的蓝紫,段凌波仿佛看见了一缕缕游魂在他的四周急急窜摇,喧嚣哗噪地呼啸而过,而能拯救他的光明再度远去,又将他留在黑暗里,留下他这抹无处可去、无处可从的孤魂。

不知独自在这儿站了多久,浓重的夜色带来了一轮似钩的银白细月,晚风喧腾而起,卷起一地的落花,也将他的神智吹醒。

段凌波低首望着手中森冷的短刀,眯细了眼把心一横,蓦地举刀划向空中,朵朵被吹落的杏-花迅即在空中一分为二,凋零落散。

☆☆☆

似印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段凌波的身影在一个又一个女人之间飘来荡去,梦里的他,眼眸闪闪晶亮,可是他的眼神却很不安定,倒像个四处流浪的孤影,他连笑也显得不真,像是数了张面具般地来面对众人,用虚假的笑意来面对每一名女子,每一个靠近他的艳容……

她看不清楚他真正的样貌,不知他是否真的笑得很开心,或者,他整个人都是一张极好的面具,被他用来欺惑世人,伪装自己。看着他的那双眼,她为他感到孤寂,她好想揭开那张面具,好好地看看他,看他那双不说话的眼眸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清冷的夜风将窗外的树叶吹得悉窣作响,夜色暗制而来,一股幽风吹开了缕缕纱帐,冷意徐徐坲上她的脸庞,催促着她自迷梦中醒来。

似印循着冷意幽幽睁开眼,一抹人影在她面前遮去了烛光,看不清来者是谁也察觉不出气息,像抹幽魂似的静默。

她防备地移动,起身偏过那抹影子,在烛光下看清了来者,赫然发现那个方才还在她梦里的段凌波,此刻就近坐在她的身边,默然无语地执起她的双手,看得十分专注。

无穷无尽的挣扎在段凌波的心底翻腾着,犹豫辗转地在他脑海里荡漾。

红融融的烛光下,似印的小手显得格外洁白柔细,似是白玉细雕而成般地滑嫩美丽,在那上头,深深浅浅的纹理画过她的掌心,就像是一条条细致的红色丝线,静卧在她的掌心上,也同时丝丝卷绪地缠绕在他的心头,织成一张网,四面八方地包围着他寻不着出路的心。

这双放心停搁在他掌心里的小手,他怎舍得将它们砍下?云掠空的每一句话,此刻徘徊在他的脑里挥之不去,每一句,他都清清楚楚的记得。

她是名来杀他的刺客,虽然他不愿相信,可是他所派出的人探来的消息,都说明了她是出自相国府的人,如云掠空所说是司马相国的义女,奉命嫁给他并取他性命,他即使再不愿,仍得接受这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