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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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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峰回路陡转

书籍名:《落雪成灰》    作者:盛蓝


        顾小红马未站稳,几乎是滚落马背,跌跌撞撞跑到顾含章跟前抱住她垂下的手臂便嚎啕大哭。

        顾含章忙下马扶起她,在她耳旁低声道:“颐儿,这许多将士们看着呢。”颐儿俏脸红了红,胡乱抹去眼泪埋怨道:“小姐莫要丢下颐儿!”她又嘟囔了几声,卸下背后背着的革囊递过来,顾含章伸手一摸,顿时惊喜地抱住颐儿笑道:“好姑娘,谢谢了。”她翻身上了小红马,将白马让给颐儿,原想催颐儿回府去,颐儿却捉紧了马缰不肯掉头回去,楚城在一旁看着,黝黑的脸爽朗地笑开道:“王妃不必担心,崇庆门、定礼门此刻都是我们的人马,老七已带人往永安门去,押后的秦三哥过不多久也将会从玉华门进宫城,城内城外尽是殿下布下的天罗地网,颐儿姑娘便是跟着,也无甚危险。”她稍一迟疑,永安门方向一声尖啸,楚城大喜道:“老七得手了!”顾含章顾不得想太多,匆忙点了点头,低声道:“去昭阳宫。”

        小红马一马当先,颐儿骑白马紧跟其后,楚城不放心,一挥手,数百将士分为两翼拥着两人直往昭阳宫去。

        .

        昭阳宫前,箭簇如急雨,骑兵营用的又是连弩弓,禁军远远不敌,几轮盾甲替换不及,中箭倒地已死伤数十人。冷箭无眼,卫丕却铁青了脸立在殿前廊柱下不肯走,不知谁失了准头,嗖嗖几箭破空而来,钉入廊柱,用力之劲箭头之锋锐,入木寸有余;卓青难得的有了同僚之义,与顾弘范一左一右将这倔老头儿强行拖进偏殿内躲着,才避过了凌乱箭雨。

        形势逐渐分明,萧桓立在铁盾后眯眼看着负手立在骑兵营阵前的萧瑧,神色却丝毫未动,沉声道:“四弟,亡羊补牢犹未晚矣,若是你现在收手,父皇面前我会替你求情。”

        萧瑧英俊年轻的面容微微一僵,蓦地哈哈笑道:“二皇兄,时至今日,你还将我当成孩童?父皇面前谁更能说上话,不是早已天下尽知,我又何须你来替我求情?”他面色一整,星眸中尽是傲然之色:“父皇病重昏迷,我已将他安置静养,如今圣旨在我手中,太子冠服由我接下,待父皇百年后,我便是这大齐的新皇!”

        襄王原是负手立在一旁听着,萧瑧语气越发狂傲,他皱了皱眉低叱一声:“臻儿!”萧瑧微微偏首看了他一眼,收敛了些气焰,稍稍沉默了片刻,望着萧桓的明亮双眸中隐隐可见自嘲:“二哥,你我同为父皇的儿子,父皇眼中却一直只有你一人,时至今日,我萧瑧终于也能昂首挺胸立在这昭阳宫前。”他顿了顿,忽地便哈哈大笑道:“如今天下人尽赞陈王骁勇睿智,谁还能记起秦王?”萧瑧霍地抬眼望向萧桓:“二哥,天下三分,二分已归我,这金龙座终究是我的!”

        话音犹在昭阳宫前回荡,萧桓默不作声地往远处淡淡瞥了一眼,再回身道:“四弟,骑兵营箭筒已空,如何再战?”

        箭雨已慢慢缓下,两边的箭已逐渐告罄,再战也不过是多添几具尸首,禁军索性已架起盾墙抵挡箭雨,偶尔有利箭擦过盾牌掠到萧桓身前,他只伸长手臂轻轻一捞便将那长箭抄入掌中。蓦地永安门方向一声长啸,林青面上肌肉动了动,上前一步抱拳道:“禀殿下,钱根生永安门得手,已往昭阳宫方向来!”

        萧桓面上并无喜色,只淡淡点了点头,身后不远处马蹄声声声如雷,如震动大地一般席卷而来,四百骑精兵个个威猛剽悍,胯  下战马昂首阔步,气势如虹。当先一人是前锋十八骑的钱老七钱根生,他一手按缰,另一手紧紧握着黑底金字的旌旗,一身战甲在秋日正午的日光下分外灼目。那旌旗被拂过昭阳宫前的劲风展开,猎猎作响,当中“秦王”二字苍劲有力,气魄慑人!

        “大将军!左营钱根生破永安门,斩杀百余麒麟卫!”钱根生跃下马鞍跪地高声道。麒麟卫是襄王麾下最骁勇善战的兵将,今日分布各门,不到一盏茶的时辰三门便已被攻破,在偏殿躲着的卓青与顾弘范都是面色大变,唯有卫丕镇定自若,既不惊也不喜。

        襄王萧烨负手立在石阶上看着,神情颇为漠然,仿佛他只是个看客,只是当钱根生提及麒麟卫时他才微微皱了皱眉头。五百余禁军、四百左营神武军,与四百骑兵营弓箭手相较,优劣顿显,萧瑧低喝道:“停!”萧桓几乎是同时也挥手喝止,两边人马迅速退了下去。

        “四弟,不曾想这么快便要与你兵戎相见。”萧桓沉沉道,他的面容如常冷峻,只在虎目中微微露出些惋惜之意,“我不愿在这宫中大开杀戒,就你我比试一场定输赢,如何?”萧瑧微微一怔,似是有些不敢置信,英俊的面容上神色变了数变,沉声应道:“好!”

        兄弟二人自小在一处学武,时常在艳阳下比剑,早已有了默契,萧瑧一挥臂膀,一柄短剑自袖中弹出,他闪电般扣在手中一推剑鞘,那短剑的两尺锋芒便脱了束缚,在日光下隐隐透着寒意。

        “二哥,若是你不曾带剑,便要赤手空拳与我比试。”萧瑧淡淡地望着萧桓,“幼时王叔定下的规定你该不会忘了罢。”

        幼时习木剑,忘记带剑便要以拳脚与木剑缠斗,萧桓模模糊糊想起年幼时的时光,微微一笑道:“怎会忘记?那时四弟时常忘记带剑,王叔问起时我也便说不曾带,倒是数回被罚着一道在竹林里跪了两个时辰。”他望向面有微怒的萧瑧,虎目中闪过一丝感慨,随即便沉沉一笑,单手自腰间缓缓抽出一柄雪亮锋利的软剑。萧瑧面色骤然沉下,低声道:“蛟腾?”蛟腾剑柔软轻薄,是昔日镇国将军梁照河之物,在场众人但凡认得这柄剑的,都露出惊讶之色。卫丕在偏殿内看着,古怪地捋着白须笑了笑。

        “秋水我未带在身旁。”萧桓眼中有着淡淡的嘲讽,“进昭阳宫不得带剑,只怕是王叔之命罢。”萧烨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开口道:“臻儿、桓儿,速战速决!”

        峰回路陡转

        长天对蛟腾,在兵器上谁也讨不得半点便宜,萧瑧剑招轻灵奇巧,剑尖裹着寒光直指萧桓头胸,萧桓不慌不忙举剑格挡,招招沉稳镇定,若说长天剑两尺青锋如电,萧桓手中的蛟腾剑便是灵巧宛如游龙。两人的剑术虽然都是习自襄王萧烨,萧瑧却显是略逊萧桓一筹,最初他的两尺长天剑如疾风骤雨一般刺向萧桓门面,但拆了八九十招后便逐渐落了下风,萧桓慢慢地将他迫到昭阳宫石阶旁,身后是数十级白玉石阶,两丈远处立着萧烨,萧桓眼角瞟过去,萧烨只是负手立在原处镇定地看着,仿佛萧瑧死活不在他眼中。

        萧桓再进一步,手腕轻轻一抖,蛟腾剑柔软的剑身倏地弹起,如同灵蛇一般缠上萧瑧手中的长天剑,一瞬间,萧烨眸色微微一沉。骑兵营统领急于立功,弯弓搭箭直指萧桓脑后,禁军中林青、路春、刀九三人不及防备,抽刀怒吼一声扑上前去时,已是慢了,羽箭离了弦如同流星一般直奔萧桓,钱根生暴喝一声掷出手中大刀,可惜失了准头,只将羽箭稍稍撞偏了些。骑兵营那黑脸统领原也是有名的天生神力,羽箭在中途稍一滞,仍旧往前急射。

        那箭到了萧桓身后一丈远处,忽地被斜飞来的一枝小箭自旁打落,两支箭同时落地,叮一声脆响,惊动了萧桓与萧瑧。林青几人手起刀落,已将那统领拖下马来斩作数段,回头见萧桓脱险,俱是松了口气。

        顾含章人在马上稳稳坐着,心跳却急促得如同擂响了战鼓,她手中的弓弩尚未放下,另一支小箭犹扣在掌心,萧桓已松了蛟腾剑反身向她走来。楚城与钱根生带领的神武军高声欢呼,禁军数百人也被顾含章那马上挽弓搭箭的英姿震住了,齐齐高呼起来。顾含章耳中听不见四周的呼声,只有萧桓略带责怪的低沉嗓音入了耳:“你怎么来了,含章?不是让你等我回去?”

        她在他眼中依稀能瞧见掩不住的担忧,原先埋在心头的一点怨怼顿时消弭殆尽。楚城想开口替她说话,萧桓淡淡扫了他一眼,他倒是识相,立即翻身下马跪伏在地,肃然道:“末将失职!”萧桓摆摆手让他起身,又伸手扶着顾含章下马,吩咐楚城保护好她,楚城昂首应了一声,与钱根生一道立到顾含章身后去。

        “含章,等我回来。”萧桓低声说罢,握了握她冰凉的手,转身大步朝萧瑧走去。顾含章追着他高大英伟的身影往昭阳宫前走,石阶下手握短剑的萧瑧也傲然立着望向她,那双昔日里温润柔和的星眸中暗潮涌动,凌厉得如同刀剑一般,她心里忽然一激灵,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萧烨遥遥地望过来,不知怎么竟朝她微微一笑,顾含章一惊,身后却已有了动静,钱根生与楚城同时闷哼一声倒地,腰后各被捅了一刀,淋漓又狰狞的黑血汩汩地自伤口往外流,那伤口极深,钱根生与楚城两人痛苦地呻吟一声,仍旧顽强地抬头嘶哑地低声道:“王妃小心!”

        一切突如其来,顾含章还不及惊呼,颈间一凉,一道寒光已架在她的喉头。那身着神武军灰衣银甲的人缓缓在她耳旁低声道:“刀口已喂了毒,顾小姐莫要乱动。”众目睽睽,那人押着顾含章转过身来,神武军与禁军谁也不敢出声,既怕惊动犹在与萧瑧游斗的萧桓,又怕此人一怒之下杀了顾含章,林青、路春与刀九牙咬得直响,望着倒在黑血中的两位结义兄弟,都恨得双目中熊熊燃起了怒火。

        日光照亮这人的脸,獐头鼠目、双颊瘦削如同骷髅,正是曾在亲王府后门密会翠鹂的精瘦汉子。电光石火之间,顾含章心中已明白七八分,翠鹂原就是七王府的人,襄王萧烨收买小猴儿设彀,假借顺钦帝之手除去了平王萧瓒,又在亲王府她的身旁埋了翠鹂这根刺,最初时她与萧桓京郊跑马遇刺,早已料到是府中有内奸,只不过她从未敢想那一头接应的细作却是神武军中之人。

        林青、路春、刀九显是不认得此人,顾含章心思陡转之间,顿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她悄悄地朝左前方处扫了一眼,颐儿已被吓得面色煞白,双唇褪尽了血色,哆哆嗦嗦地任由眼泪在眼眶内打转。顾含章望见她眼中泪光一闪,正要使个眼色让她不要靠近前来,一旁廊柱下却闪出个粉衣的宫装少女,像发了疯一般扑过来,泪流满面地哑声道:“不许伤了小姐!”

        她到了近处,抱住那精瘦汉子的胳膊便咬牙低声道:“哥哥答应过我不会伤了小姐,你放开她,放开她!”那汉子丝毫不松手,反倒不耐烦地大力推了她一把,她跌跌撞撞倒退几步,险些跌倒在地,颐儿抢上前扶住她,这才站稳了。

        顾含章怔怔望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俏脸,忽地便松了口气,低声道:“翠儿你果真没事,太好了。”翠鹂不敢看她,也不敢看向颐儿,忽地跪地冲她磕了三个响头道:“小姐的厚待翠儿永生难忘,翠儿已报答完七王爷的收养之恩,如今该是来报答小姐的时候了。”

        那许久未出声的精瘦汉子朝地上啐了一口道:“秦姑娘,若不是南疆那蛮子救你出来,你怕是早死在你的顾小姐手里头了,还报答她作甚!”

        这边话音未落,昭阳宫前缠斗的两人胜负已分,萧瑧手中的长天剑被蛟腾剑缠住,萧桓手腕一抖,萧瑧只觉虎口发麻,竟握不住剑,两尺青锋倏地脱了手,如一道寒芒随着蛟腾陡然跃起,在半空划过大半周,叮一声坠落地面。

        “四弟,你输了。”萧桓沉沉道。萧瑧英俊的面容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怔怔地盯着空无一物的掌心看了看,缓缓地抬手指向白玉石栏杆下的人群,低声笑道:“二哥,比剑我输了,这盘棋却还是我赢!”萧桓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蓦地面色一沉。顾含章正巧朝他望过来,掩在袖中的手悄悄握紧了短刀,只等萧桓一个眼神默许,她便是拼了命也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萧桓长久地望着她,虎目中有着她看不透的幽深,她望见他紧握蛟腾剑的手稍稍松开了些,下意识地便厉声喝道:“殿下!”萧瑧神色极难看,冷笑一声道:“就算放了含章,二哥也毫无胜算。”

        远处的大地轰然作响,滚滚尘烟自玉华门方向涌起,前锋十八骑中老三秦绛率神武军八百余骑奔腾而来,数百匹精良战马铁蹄踏在内宫城青石铺就的大道上,震得地面都在轰鸣颤动。林青、路春与刀九赤黑的面上同时露出喜色,齐声喝道:“老三!”顾含章却是心蓦地一沉,紧握的掌心之中已是出了一手的冷汗。

        秦绛策马到了昭阳宫前,翻身下马朝着萧瑧单膝跪高声道:“末将来迟,望殿下与王爷恕罪!”萧瑧抬了抬手:“起来罢,秦绛,不迟不早,你来得正是时候!”一直不动声色的萧烨竟也微微点了点头。

        这不啻是一场惊天巨变,林青三人又惊又怒,萧桓却是神色镇定,淡淡对秦绛道:“原来果真是你,老三。”

        京郊遇刺、御直街神武军闹事,诸事种种,都与他秦绛脱不了干系。

        秦绛也不争辩,平静地向萧桓抱拳道:“殿下的栽培之恩属下没齿难忘。”说罢,笔直地向顾含章大步走去。顾含章曾在京郊跑马那一日见过秦绛,依稀只记得是个寡言少语的瘦削青年,虽是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