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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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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华发赛雪寒

书籍名:《落雪成灰》    作者:盛蓝


        顾含章自黑影中走出,两人不认得她,正要上前盘问,库房中点着的烛火将一个巨大的黑影投到营帐的帐幕上,那影子直立如巨松一般,手中挽弓如满月,弦上虽没有箭,那凌厉的杀气却冲破营帐直逼上前。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低喝一声:“什么人!”

        守卫掉头一看,也大喝一声提枪冲进帐中,古怪的是,库内并无一个人影,烛火未动,各件兵器也都在原处,守卫胆战心惊地盘点完毕,低骂了一声晦气,嘟嘟囔囔退了出来。

        两人再想起要盘问顾含章,她早已匆匆回了中军帐前,梁月海见她面色有些异常,低声问了几句,她只是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小心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不妨事。”

        说话间,分头去寻人的守卫回来,无奈地禀报道:“王大夫喝醉了酒,躺在床下不肯起身。”

        梁月海眼神微微一闪,沉吟片刻便道:“也罢,王大夫不去也无妨。”管陲不必多看守一人,正好合了他的意,呵呵笑着抱拳道别,一行人借着沉沉夜色往东南方急奔而去。

        去时一路通畅,倒真是应了梁月海的说笑,成老军医捋着短短胡须,面色放松了许多。

        到了徐连关口,等候接应的竟然是卓勒齐本人,他见管陲三百精兵护送、顾含章随军同行,抱臂斜眼,嗤地一声笑道:“我诚心送药,梁月海这小子倒是还留了一手防着我。”

        话是这般说,他也不放在心上,由着成老军医翻检药材,远远地便对顾含章招手笑道:“老朋友相见,你也不热络些。”顾含章走近了朝他一扬手中的短刀,压低声音问道:“你送去齐营的那几个军医是否可信?”

        卓勒齐眯起灰蓝双眸上下打量她片刻,忽地将手中弯刀往雪地里一插,正色道:“南疆人最重道义,既是有心结盟,绝不会暗中使绊子陷害盟友。”他顿了顿,英俊的脸上忽地露出吊儿郎当的笑意,压低嗓音问道:“含章,你莫不是看上我那几位郎中兄弟了?”

        顾含章一口气噎在喉头,上不得下不得,强压下心头的火气,再低声问道:“那位王大夫并非南疆人,我瞧他似乎不是一般人物……”卓勒齐摆明了消遣她,眨了眨灰蓝的眸子啧啧打趣道:“萧桓尸骨未寒,你倒是……”顾含章不作声,只是安静地望着他看,明眸中倏地滚落两行泪珠,火光照亮了她清瘦的面容,也照亮了她眼里浓稠的雾气。

        卓勒齐硬生生将话打住,咳一声勉强笑道:“王大夫确非一般人物,但是你我信得过的人,你只管放心便是。”除此之外,他再也不多说一个字,顾含章问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只好作罢。

        成老军医亲自逐箱翻检药材,管陲是个粗汉子,只管吩咐将士们搬运木箱,一盏茶功夫两边已交接毕,卓勒齐策马护送出十里地,临走时对顾含章低声道:“林青几人已从绥清玉矿私逃,徐连关之事也瞒不住萧烨那老狐狸,有我在此,他势必不会轻易让梁月海助我,怕是过不多久上京就会来人,届时梁月海的日子定然不大好过。”

        顾含章心里震惊,捉紧了缰绳没出声,卓勒齐又将一支用油纸包裹好的竹筒塞入她掌心,叮嘱道:“若是有急事以此求救,我若在附近,必定赶到。”她握紧那油纸包,忽地抬头问他:“卓勒齐,那与你相谋之人究竟是何人?”卓勒齐诡秘地一笑:“你以后自会知道。”他霍地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奔入了夜色中。

        夜色浓重,雪停了许久,北风也逐渐停了下来,三百余人拥着顾含章与成老军医小心翼翼地往前行,数百匹马踏过厚厚积雪,咯吱咯吱的响声在这寂静的旷野中分外清晰。

        队前一支火把,队末一盏风灯,勉强照亮前行的道路,火光不大,是怕引来辽军,毕竟大营还在远处瞧不见的地方,途中若是有变,鞭长莫及。

        草原上偶尔也有草棚与稀疏的林子,都是流浪的牧人放牧时的栖身之所,黑夜里满地白雪皑皑,唯有连片树林矗立在雪中,茂盛枝干嶙峋而又怪异,落光叶子的树尖如同一把利剑,安静地直指天际密布的彤云;树影幢幢、风声如吼,在这静夜中添了几分诡秘。

        老军医压低声音道:“前方小心些,再绕过这林子,离大营就不远了。”管陲点点头,一扬手低喝道:“速速跟上,再走二十里地就能瞧见咱们的营帐了!”众人一直握紧了刀剑紧张提防着,此时各自心头都悄悄地松了口气。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领头的将士举了火把刚绕过树林,那林中影影绰绰间忽地动起来,管陲毕竟身经百战,瞧着不对,大喝一声:“小心埋伏!”

        话音刚落,林中一声暴喝,早就掩在林子里的数百辽军如潮水般涌出来,将他们团团围在中央。

        辽兵带了长杆钩镰,专砍马腿,一时间马嘶人吼,三百余匹精良战马折损大半。

        将士们心疼坐骑,大吼一声抽刀跃下马来与辽兵捉对厮杀,银甲刀剑,遍地寒光。

        未受伤的战马受了惊,疯狂地四处奔跑,四蹄踏过雪地,溅起大团的雪,偶有人被马踏伤,来不及呼号便昏厥过去,逐渐被埋在染了猩红的积雪中。

        小红马也受了惊,跟着马群一道四散跑远了,顾含章被甩下马背,狠狠地摔在雪地里,成老军医趁乱过来扶她,急促地低声道:“章先生快走!”顾含章抹去脸上的积雪,侧身躲过辽兵挥来的大刀,咬牙道:“成伯,你与我一起走!”

        厮杀的吼声在旷野中混乱地响着,雪地反射的光隐约照亮辽兵头上高耸入塔尖的头盔,顾含章闪过乱刀,慌乱中反手取下弓弩,对着身前挥刀斩下的黑影就是一箭!

        华发赛雪寒

        箭挟着劲风激射而出,扑一声没入那辽兵的胸膛,成老军医手起刀落,斩落他握刀的臂膀,顾含章来不及躲避,被猩红的鲜血溅了满身。

        辽兵如同蝗虫一般源源不断地冲上前,倒下了一个,又有数人持刀拥上;树林旁尸横遍地,凛冽寒风中裹着浓重血腥气扑面而来,顾含章胸腹间翻滚着险些作呕,一面往后退一面飞快地伸手往背后箭筒中取箭,手一摸空,惊得脊背窜上一阵冷汗。

        “章先生,快走!”成老军医老当益壮,挥刀狠狠劈中迎面扑来的黑影,扭头急道,“你有弓箭防身,跑得远些别让辽狗追上!”他还不知道顾含章箭筒中的短箭已尽数用完,情急之下扣住顾含章的肩头后退一步,两人被脚下横着的尸体一绊,一同跌进了积雪中。

        场面极混乱,追赶他们的辽兵几步赶来,挥刀狠狠斩下,顾含章来不及多想,手持弓弩去挡,锵一声响,大刀薄而锋利的刀刃在弓身划过,震得她虎口发麻,险些让弓弩脱手飞去。

        成老军医不愿拖累她,趁机搀起她往身后用力一推,厉声喝道:“快走!”

        顾含章蹬蹬倒退几步,一狠心在地上摸了把长刀,急奔几步拦到成老军医身前发了狂一般胡乱砍着,血雾弥漫之间也砍伤了两三人,剩余三四个辽兵被她唬住了,迟疑着不敢上前,捉着刀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只等她刀势缓下,又壮了胆子一步步逼近前来。

        成老军医伤了一只胳膊,粘稠鲜血洇湿半条袖管,顾含章护着他直往后退,在老人小臂上握了满手的淋漓,心里又惊又怒,颤声问道:“成伯,成伯伤在何处?”老军医筋骨硬,纵是疼得额头直冒冷汗,还是咬紧牙关安慰她道:“不妨事,章先生不必管我老头子,赶紧脱身!”

        此情此景,想要脱身比登天还难。

        天将明,草原上的夜色却越发浓重,漆黑的天色往白皑皑的地面沉沉压下,北风愈劲,怒吼中隐着兵刃之声,雪夜越寒,苍茫间凌厉刀光处处。

        管陲挥刀杀红了眼,一连砍倒十多人杀过来掩护两人,低喝道:“章先生与老成往林边去,咱们的马没有跑远,都还在林子里头!”顾含章慌乱后退间回身一看,四散跑开的惊马有三四匹在林中徘徊,小红马似乎也在林中,皑皑白雪间一抹红,影影绰绰地移动着。

        管陲不愧是梁月海帐下第一猛将,他怒吼一声挥舞大刀扑上去,气势凶狠得逼退了三四人,刀锋一闪,一人首级落地,寒光在黑夜里划过,又一声惨叫,辽兵的鲜血溅了管陲一身,银甲上猩红点点,分外狰狞。

        顾含章扶着老军医跌跌撞撞远离这修罗场,双脚在厚厚积雪中已冻得失去了知觉,却丝毫也不能停下,老人喘着气低声道:“你先走,我留下守着药材等候将军的人马来接应……”

        “成伯!”她眼中隐隐含了泪,双唇已冻得青紫,迎着凌厉的风勉强张口要说话,寒风夹着雪粒咆哮着扑面打来,迫得她硬生生将话咽回了腹中。

        风声在耳,身后却又添破空之声,数枝羽箭直奔她与成老军医身后,好在风大,吹歪了箭头,簌簌几声都直直坠入雪中。

        管陲被缠住了,无法回身相救,急得满头都是大汗,原先那些辽兵见势一齐涌上前来与他缠斗,有几人自背后取下弓箭瞄准顾含章与老军医后背,嗖嗖几箭直奔两人颈后要害。

        千钧一发,顾含章扶着老军医拼命往前奔,避过一劫,听着身后数枝羽箭簌簌落地之声,她掌心捏了把冷汗,情急之下撮唇轻啸一声,林边的小红马暴躁地在积雪中踢腾着不愿靠近,她再唤了一声,小红马才甩了甩头犹犹豫豫地踏雪挪过来。

        顾含章强行将老军医扶上马背,狠狠一拍马臀,低声道:“快走!”小红马仰天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往远处奔跑,她松了口气,忽听身后管陲怒吼一声:“章先生小心!”风声呼呼,数枝利箭挟着凌厉杀气破空而来,她慌得往前扑倒,避过了射向她头颈的三支箭,蓦地背后一阵剧痛,最末一支箭重重钉入她的身体,电光石火之间痛觉蹿过四肢百骸,她只觉眼前一黑,意识便缓缓抽离,管陲的呼声、急奔靠近的脚步声,一点点剥离她的双耳,她模模糊糊地笑了一声便已沉沉坠入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