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九儿
夜如墨。
浓淡相宜的渲染着夜色。
乌云遮月,阴郁郁的疏影寥落。
林府内。
几间茅舍整齐。
一簇大朵的香水月季在月光下艳丽的盛开。
林漠海在书房中来回的踱着步子。
不时地看看外面已经黑透的天空。
“舅舅,我背完《诗经》了。”庸儿放下手中的书卷,挑亮烛光,看着慈爱的舅舅。舅舅的家里虽然远不如皇宫的华丽,却给了庸儿一种少有的温暖和安全的感觉。虽然娘已经死去了,但庸儿更觉得那是一种解脱。
庸儿已经长成十二岁的少年,依旧是秀气温润的样子,眉目之间,多多少少竟添了几分自信和从容。
“好,那你背首《蒹葭》吧。”林漠海摸了摸庸儿的头。
庸儿一笑,露出整齐的牙齿。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一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稚气未脱的声音在这一片小院中久久的回旋。
林漠海闭着眼睛,想起认识柳颜的岁月。
那时,林漠海还只是一个穷书生,寄住在老师上官鹤鸣的家里,心思中还浮动着单纯的想法。
那时,也是这种带了点点郁闷的夜色,黑暗中温热的夏天气息涌动。
偶尔有一只流萤飞过,点下丝丝的凉意。
林漠海喜欢这样的夜,寂寥却不寒冷。
大朵大朵的月季花竞相盛开,在夏夜里郁满了浓浓的香气。
林漠海是比较喜欢菊花的,因为它的淡雅,只是上官府的老夫人不喜欢,所以在上官府种了许多花色艳丽的香水月季。上次路过上官府的时候,得知老夫人已经薨逝,林漠海的心里竟泛上一种空落落的感觉,隔着墙隙,林漠海看见大片大片的香水月季争奇斗艳。如今老夫人已经逝去,可是这些花儿竟然在上官府开得更加艳丽。
林漠海在上官府的时候,老夫人的身体还很硬朗,总是抱怨花儿开得不好,儿孙不够孝敬,嫌自己老了,麻烦了。林漠海总是笑笑,劝慰一番,时常帮着老夫人给花浇浇水,其实,香水月季是一种喜欢干旱的花朵,林漠海一直知道,只是不愿意拂了老夫人爱花的心思。
老夫人对林漠海很好,总是嘘寒问暖,比林漠海故去的娘亲更加的疼爱林漠海,这么多些年来,林漠海虽然想要把上官家踩在脚下,只是对老夫人的情感依旧珍藏心底。
柳颜那时是一个轻盈略带调皮的女孩,因为和上官家有一层亲戚关系,时常的来上官家厮混玩耍。
老夫人没有孙女,所以对柳颜也是疼爱有加,常常把柳颜挂在嘴边上,惦念着给她找一个好婆家,忽然就有一天,老夫人想到林漠海是婚娶的年龄,竟硬要当月老把柳颜许给林漠海。
林漠海虽然没有应承,但对那女子柳颜也产生出一点点地幻想。
月挂树梢,被乌云遮去一半。
林漠海手持诗经,默默地记诵着《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幻想着,芦苇飘飘,一个美丽的少女傲然地立于清流之间。水中的道路迂回转折,年轻的男子只能与少女在水中遥遥相对。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溪水清清,倒影着女子美丽的容颜。岸沚汀兰,水草横生的道路错综冗杂,年轻的男子怀恋着水中如仙子一般的美丽少女。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溪水脉脉,女子带着温婉的微笑。水草丛生交错的道路险阻丛丛,年轻男子爱慕的少女却远远的静立在水中,不能采撷。
“抓住你啦!”一个女子的身影忽然扑上来,把林漠海从幻想中惊醒。
女子的头上别着一朵娇艳的香水月季,正如她月下的娇颜。
看到林漠海,女子怔住,忽然嘻嘻的笑起来,丝毫没有羞涩的态度,原来林漠海的头上落着一片艳丽的花瓣。
香气袭来,林漠海任女子莹润的手指落在自己的头上,拣开那一瓣落花。
“你是谁?我在上官府怎么从来没见过你?”女子胆大的问着,眉间浅笑,绚丽如花。
“寄住在上官家的未来尚书林漠海。”林漠海回答道,连自己也吓了一跳。自己在干什么?
“未来尚书?”女子忍不住笑着,想朝他点了一下,忽然又觉得不妥。
“小九——”,不知谁唤了一声,女子本来还想再说什么,却匆匆改口:“哎呦,妹妹又唤我了,改日再聊吧!未来尚书!”女子打趣着,嬉笑着离开了,刚走了几步,忽地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我叫柳颜,她们都叫我九儿。”女子想了一下,接着道:“我认识你了,林、漠、海。这个送给你!”一团艳丽的影子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
林漠海接过,哑然失笑,原来是一朵香气四溢的香水月季。
看着月下的倩影走远,林漠海依旧怔怔看着手中娇艳的花朵出神,忽然扑哧一笑,这女子,还真是个人间精灵!
月影徘徊,乌云全全的把月亮遮没,林漠海微笑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三个月后,林漠海正式迎娶了柳颜,那时的春风得意,扬鞭催马,好不快意!
只是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新娘却逃了!
那精灵般的女子逃了!
林漠海伤心之余,又面对着众人的冷嘲热讽,从那时开始,林漠海搬离了上官家,完全靠着自己,走上了他复仇似的仕途。
只是每每月光逡巡的晚上,林漠海仍然忍不住地想起九儿,那花丛中的精灵,虽然有恨-------
月影移墙,风吹竹动,斑斑的竹影碎碎的在风中作响。
一个娇艳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那一簇香水月季旁。纤纤的素手抚过娇艳的花朵,女子轻声呢喃:“这么多年了!你还没有忘记我吗?”
“九儿?!”林漠海看着花前月下的美人,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和一点爱惜。
“娘?!”庸儿凑过来,吃惊的看着门外的柳妃,失声道。
“庸儿,漠海。”柳颜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