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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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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七九章

书籍名:《红颜冷玉》    作者:荀草


        元月十五,赏花灯,吃元宵。

        昨夜被宝宝缠不过,唐烆答应他清早带他去城里一趟,去见见昔日的伙伴,顺道采买一些新鲜物事。蜀玉起床的时候,厅中只剩下蜀老爷一人守着棋盘,左手跟右手下棋。

        “姐姐姐夫们可说了何时来家?”

        “初八就出行了,沿途还要走亲串友,家大业大的。龚家山传来消息是今日下午才到。”

        蜀玉漱口洗了脸,靠在榻上不敢动。身子日重,连下地都觉得是个负担。闻言只遥遥地望着父亲笑道:“一年也难得见上几面,早知如此应当让她们就近嫁了才是。”

        蜀老爷一甩棋子,瞪着她道:“如你一样的都在身边,出个什么钉子大的事情都会要急死我这把老骨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蜀玉只是笑,推了推面前一碗汤圆:“知道你老人家陪着我无趣了。喏,这是特意让厨房给您做的酒酿汤圆,就一碗没得多余的。”蜀老爷抖着胡子,哼哼唧唧:“不孝女。我要把你的厨子带走。”蜀玉只是笑,她这爹爹惦记着厨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没舍得。

        知道蜀老爷中午就要走了,索性撤了丫鬟婆子们,蜀玉一人慢悠悠地给他老人家夹饺子,添热卤。屋里只听到碗筷汤勺相碰的轻微细响,温馨又宁静。

        蜀老爷却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你还准备瞒着他?”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蜀玉却是明白。想了想,才道:“他现在这样很好,又何必告诉他真相。”

        “到底还是武林人,我听说他武功很厉害,也曾经走火入魔过,要是有个差池伤了你们,后果不堪设想。再者,你也无法保证他真的愿意被你这样利用。燕明山的金矿已经全部被挖了出来。在雪山的教众没了唐烆坐镇,已经失去了雪山的霸主地位。教内也已被龚忘用间分成了三派,外忧内患,二十年内无法重返中原。就连唐烆自己,也被你们用法子封住了武功。若是他知道你找了他来,只是为了报复燕明山教众拆散你们,会如何想?”

        蜀玉正在喝高汤,汤汁浓厚,鲜味十足,可到了口中却觉得咸。她放下汤勺,用清水漱了口,淡淡地道:“我报复得不对么?当年,唐烆将我交给邪教的教主夫人让对方保护我。对方当时答应得好好的,转头没多久,就因为她自己想要回到燕明山而放出消息,让秦连影强行带着我走了。她不知道我与秦连影的过往么?她知道,可是她还是要那么做。为什么?只是因为她要唐烆离开我,全心全意为了他们教派做事就好。她当全天下的人都必须为她燕明山效忠?全天下的女子都该放开自己的夫君去为了教派而赴汤蹈火?她是邪教的教主夫人,她为了自己的丈夫用尽了心机,别人就该要去体谅她,赞同她,原谅她?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她的夫君的死活於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唐烆活着就好。

        可是,当时的我力量微薄,我无法阻拦。她有的是法子控制我威胁我,让唐烆不得不去为她丈夫效忠奔走。我恨啊,爹!换了你,如果官府的夫人要你为了官家而去送死,你愿不愿意?你不去做[奇+书+网],她就抄你的家,灭你的门。说白了,她的夫君死了,你也别想苟活。

        她了解唐烆,明白他重义气,也利用他的一诺千金。可是,这些都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她做了丈夫身后的伟大妻子,而我却做了丈夫身后的累赘。可笑至极。

        搬走他们最大的金矿,分离他们的教派总比让他们当时全军覆没,死在燕明山好得多吧!更何况,就是因为他们的自私贪婪,给他服了药,让他神志不清地被驱使了三年。唐烆是我的夫君,凭什么给他们利用?凭什么因为他们而让我们分离?凭什么我就该忍让,受这么多的苦楚?

        我恨,恨不得让全燕明山的人都死了才好。”蜀玉眼眶微红,双手撑在榻上忍不住的颤抖。这些话她压抑了太久,其中夹杂着对这个朝代的不平等的愤恨,和对自己无力挣扎反抗的怨气。若是她强大一些,她就不用被人利用。若是她再强势一些,就可以困住唐烆,让外人去说她不懂大局,自私自利,置夫君的身份地位於不顾,陷夫君於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谴责中。

        可她终究是生活在这里。这个朝代的女人是没有任何自主权,没有任何地位。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丧夫从子。她们是衣裳,随意可以丢弃。她们只是男人的陪衬,你有家世有名望,这件衣裳就华贵些,丢弃的时候心疼点;若只是寻常女子,男人就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看腻了,丢了送人或者直接撕了扯了,也不准有半句怨言。这样的朝代,她用什么去跟燕明山争夺唐烆?

        你蜀玉只有一个唐烆夫君,可唐烆不一定只有蜀玉一个女人。

        蜀老爷不懂蜀玉的这些心思。作为父亲,他总是偏心蜀玉些。作为商人,有仇不报非君子,你利用了我,就要复出金钱的代价很正常。可他有些担心唐烆的那一身武艺。

        “你何必一定要他的心脏?这种生死大事,都被你拿来儿戏一般,就没有想过后果?”

        “后果?”蜀玉苦笑一声:“爹,你以为现在平和的日子是用什么换来的?”她放下银筷,随手拿起身边的手炉,好像这样她的心才会有些暖意,不再是浸在冰窖中:“伉俪情深,鸳鸯交颈,看起来很圆满,可这些都是用我的血泪凝集而成的。

        爹,若说我恨那教主夫人,我更加恨唐烆,你相信么?

        我恨他为什么如那些寻常男子一般,可以轻易地将我嘱托给别人;恨他为了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教众兄弟而抛下我一个孤女在深山之中;恨他在走火入魔的时候轻易地被人困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吃了别人下在酒水中的药;恨他被兄弟好友利用了还不去反抗,只会自甘堕落地远离;更加恨他,从始至终没有把我放在心尖上。没有想过我的苦我的痛我的怨,没有想过我一个弱女子最需要的是什么,为什么要等待,为什么要忍耐。为什么被他抛下了,还要去找得他来,找来了却要承受他的凌虐,还要冒着性命危险替他怀上不该怀的孩子。

        我对他有多少欢喜期待,都在见到他之后被摧毁得一干二净。爱恨一线间,就是那一夜,我的爱恨全然颠倒。两人相依为命的半年,和三年的持续等待,都经不起他一夜的摧残。爹,你不知道那一夜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也不知道他要求保全孩子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每夜睡在他身边的时候,我都恨不得剥开他的心口,看看那心脏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看到他抱着宝宝的时候,我就很想问‘你是真的相信了宝宝就是你的儿子么?’。甚至于,每次他温柔以待之时,我都在想,他有没有反思过去的错?他会不会再次离开?如果我们继续这么生活下去,他会不会如别的男子一样,迟早厌烦了我的体弱,听从别人的拾掇而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到了那个时候我该如何自处,又能够为孩子做些什么?

        每次想得深了,我就惶惶不安,就恨不得撕碎了他。结束了他,我的噩梦就醒来了。”

        蜀老爷沉思半响,才叹息道:“所以,你想要看他到底能够为你做到什么地步?若他不同意换心脏给你呢?”

        蜀玉扬眉轻笑:“杀了他。”

        蜀老爷一惊,差点跳起来:“你也太心狠了些。”

        “怨不得我,爹。”她靠在榻上,背后的垫子软绵,可她身子太僵硬,靠了上去只觉得陷入了某个旋窝不得挣脱:“三年,一个女人有多少个三年。多大的积怨都已经堆积到了顶峰,偏生他还要来添柴加火,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从来不是任劳任怨束手待毙的女子。有些事情,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而已。对燕明山的人是如此,对唐烆,也是如此。既然得不到,由得他继续伤我的心,不如毁了他。我断了想念,也断了这一辈子的情爱。”

        “他若是换了心脏,活了下来,你又如何?”

        蜀玉抿了一口茶,还是觉得苦,索性放下了,回答道:“不如何。邪教中人已经对他恨之入骨,他的前程毁了;蛊虫限制了他的武功;持续的食用奇花异草,让他成了半个药人,只要他离开,没有延续服食某些药物迟早会全身筋脉自毁而亡。”她淡然的笑着,轻声地说:“我亲手策划折断他的羽翅,锁在身边一辈子,来还欠下我们母子的债。”说到这里,她似乎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委顿地靠着。

        安神香燃到最后只剩下一撮灰,带点余留地焦味,被门缝地风一吹就散了。棋盘上的残局没法破解,桌上地佳肴也已冷却。蜀玉无端地觉得寒意入骨,再一抬头,只看到唐烆站在门口,不知道听闻了多少。

        男人隔得远,背着光,看不清面上的表情。屋内的人只能看到他肩膀上一层厚厚的雪,垂着的发丝湿答答地,一滴一滴地融冰滴落在青石地板上。

        蜀玉面上平静无波,眼眸中更没有一丝毫地温情蜜意。她静止不动地端坐着,没有如往常那般急切地招呼他去换衣衫,也没有絮叨地抱怨他不懂得照顾自己,更加没有看到他回来的欣喜安心。她的安静带着一种时光沉淀后的绝情,再多地意外也击不起她一丝波澜。

        唐烆就这么站着,身上夹带地风雪被屋里地地龙一暖,都侵融到了衣衫里面,越发冰冷刺骨,可撼动不了他乍听真相之后的麻木。

        “你说,”他开了口,“你恨我?”

        “是。”

        “你说,你费尽心思的找了我来,是为了调虎离山。你借用龚家山的人,挑拨离间了我与教众们的关系,让我无处可去?”

        “是。”

        “你觉得我有了武功,就会无数次的离开你,弃你於不顾。你想废了我的武功,可没法制住我。你只能设法让我自愿地将蛊虫放置到体内。如果我要离开,你会亲手杀了我?”

        “会。你要离开,就代表你不需要我这个妻子,不需要宝宝这个儿子,也不需要我肚子里的孩子。这样的夫君我要不起,也守不住。我情愿让你走,然后把你的命留下。”

        “将我变成毒人也是为了控制我?”

        “是。控制了你的身体,你哪里都没法去。除了地狱。”

        “你的心脏,是不是非我的不可?”

        “可有可无。用你的和用别人的没有区别。只是用了你的,我活得长些,也不用成为药人。直接用常年浸泡药物之人的心脏,只怕是药三分毒,再一次发作的时候,我的身子抵抗不住毒性,死就是一条路。而你身强体壮,血液等也已经习惯了药性,加上你还保存的内力,足够你延年益寿。”

        “可我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呆在这里。”

        蜀玉迸定地淡笑:“你还想去哪里?或者说,”她歪着头,显露一丝嘲笑:“你还能去哪里?!”

        屋中地气息猛地一乱,无形中一块黑沉沉的幕布笼罩了下来。唐烆脚下的方砖突地碎裂,在空中发出绞痛地声音,猛地向四面八方给撕扯了过去。他明明没有动,可浑身都似在颤抖。

        蜀玉低着头,什么也没有看见。淡淡地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有!”唐烆止不住地大吼:“这一切都是你一开始就策划好的?”

        蜀玉点头:“是。”

        “你说过地爱恨都是假的?你的温柔体贴都是做戏?你的原谅都是为了……让我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蜀玉微顿,半响,才又点头:“没错。都是假的。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牵制你,困住你,然后彻底地毁掉你。”她摸着手炉边缘,又补充:“很久以前你就说过,我是一个睚眦必报地女子。你在爱上我之时,在离开我之时,在欺辱我之时,就应该想到只要你负了我,我就会报复。”

        唐烆身子突地摇晃,口中腥甜盈满,到了唇边又咽了下去。他尽量的挺直腰板:“你说过,超越了喜欢就是……”

        “爱恨从来只在一线间,”蜀玉打断他,“你抛下我之时,我的爱恨就没了边界。”

        唐烆几近倒下,身体一边是麻一边是木,心口那处已经听不到跳动,眼前什么都模糊不清,耳中除了那句‘爱恨’什么都入不了脑,牙齿似乎要咬碎了。因为惊怒剧痛而血气翻涌冲击着被压制的穴道,更似被千万根细针不停地猛扎。

        院外,宝宝在惊呼:“啊,雪人的头掉了!”接着是一阵跑跳在雪地地‘咯吱咯吱’声,由远到近。门帘被掀开,宝宝举着毛笔大叫:“娘亲,雪人碎成一堆堆了。”

        蜀玉撑在榻上,轻轻地道:“碎了就碎了吧,那东西本就活不长久。”

        唐烆眼前一黑,一个大跃,人就从那缝隙中冲了出去,只留下一滩黑血和碎裂成粉末地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