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说得很拗口,我回味了很久才体会过来。
如果要爱一个人,必须有勇气面对失去。因为只有有能力承受最坏的结果,你才能
毫无畏惧地付出最完整的爱。
我没有想到会跟闺蜜的男朋友坐在一起讨论爱情观,而且一直聊了两个多小时。
米澜来的时候天开始暗下来,落地玻璃窗外的景物颜色渐渐深了一层。她在我们旁
边坐下,有点疲惫地缩在椅子里:“聊什么呢?”
“聊陈年的八卦新闻。你要喝什么?”路懿结果她的包放到旁边的椅子上,问。
“红茶吧,知道你今天一定不批准我喝咖啡。”她调整姿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
点,声音听起来也很累。
“有进步,知道这几天不喝咖啡了。”他站起来去吧台买红茶。
我问她:“你这几天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加班熬夜又来大姨妈。你们在日本玩得怎么样?”
“不错,很舒服,只是可惜没有潜水。”
她几乎是躺在座椅里一动不动:“你就好了,我真想放个长假!过年休息几天太短
了。”
“你别这么拼命,不然又没时间约会又对身体没好处。”
“我知道,每次都是他等我。你家安亦卓也忙,你们两个苦命的孩子一定在一起控
诉我们了吧?”她总算直起身来把大衣脱掉。
“当然没有,我们今天一直在聊列侬,”我看见她衣领边别着那个蝴蝶胸针,于是
问,“胸针弄好了?”
“弄好了?”她一脸莫名其妙,低头看看蝴蝶胸针,又抬起头来看我,“胸针没什
么问题啊!”
路懿还在吧台前排队,高高的背影看起来有一点单薄。
“你不知道路懿帮你把胸针拿去店里修理了?”
她摇摇头。
“那你肯定也不知道自己没取下胸针就把衣服扔进洗衣机了?”
她还是摇摇头。
过了好几秒钟,她才满脸疑惑地问:“你说我把胸针丢进洗衣机了?还洗坏了,是
路懿拿去修好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无奈地问:“你总该记得去日本前他陪我买东西那一天吧?”
米澜终于点头了。
“就是那天他拿去店里的。”
“啊……”她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好几天找不着它,原来是丢进路懿宿舍的洗
衣机了。难道是他帮我把衣服洗了,然后发现胸针,送去弄好后放在家里像从来没有坏
过一样?”
“他没对你提起过吗?”我有点诧异。路懿那么细心,却总是喜欢以对方不发觉的
方式做一些事,比如两次在她手机里留下电话号码,比如帮她修胸针却又不告诉她。
他究竟是在期待她发现,还是希望这些事情被忽略?
路懿端着红茶回来了。
“谢谢。”米澜支起身子结果茶杯。
“不对啊,你这个表情夸张了一点,像是跟我借了很多钱一样。”
“我是说这个,谢谢。”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蝴蝶胸针。
路懿一愣,接着笑了:“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干过什么呢。”
“我是……”米澜刚开口,我立刻打断她:“当心茶杯,水要偏出来了。”
她看着我,也笑了笑,把茶杯平稳地放在桌面上。
年后不久就是开学,各种琐碎的事务又开始渐渐占领我的生活。新的课程安排,新
的时间表都在慢慢适应,我也终于有了唯一一个学巴扬的学生。
亦卓最近开始频繁地留在我的宿舍过夜和过周末,他的一部分日常用品都搬了过来
,鞋柜和衣柜被他占领了一部分,洗面奶洗发水和沐浴露挤在洗脸架上,牙刷和毛巾成
对地挂进了洗手间,就连他的杂志也搬了不少放在我书架上。
随着行李的增加,他由几天回家一次渐渐变成一周回去一次。
有时候晚上下课回来能见到他像模像样地煮粥,围着我买厨具时超市赠送的米色围
裙噼里啪啦地煎着鸡蛋。
电磁炉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锅底那层薄薄的油在煎蛋上跳动成焦黄的细边。他做的
煎蛋总是千奇百怪,却无一例外味道很好。我的小宿舍里东西渐渐杂乱起来,抽油烟机
渐渐黏上了些油烟的气息,垃圾桶里的蛋壳多了起来,储物柜最底层多出了许多超市的
塑料口袋。
我的生活也在起着微笑的变化,在学生来上辅导课的时候注意关好洗手间和厨房的
门,每天都拖到下班才离开办公室,避免学生来宿舍找我……这间小屋开始变得像一个
温暖的城堡,不像以前那样井然有序,却有了家的味道。
停了暖气的三月室内特别冷,亦卓跟我趴在电脑前挑了一晚上,终于挑中两双像毛
球一样的熊猫造型大棉拖鞋,付费网购了回来。
他还买来两个硕大的涂鸦抱枕,扔在我宽度只有一米五的床上。从那以后,他最喜
欢的运动之一就是拎起刚洗完澡的我丢到大抱枕上,然后自己抢过毛巾冲进洗手间。
他说:“从来没见过有女孩子家里CD这么多,装饰品这么少!”他丢掉我从宜家淘
来的简单方形CD架,不知道从哪里买来一个挂在墙上的白色两层大圆环,把所有CD呈放
射状摆了进去。
米澜来的时候差点认不出这是我的宿舍,感叹:“早就该有人改造一下你,免得你
年纪轻轻的就像古董一样……”
那段日子过得就像斯卡拉蒂的奏鸣曲,紧密、精巧、细腻,如同一把斑斓的珍珠被
撒在了太阳下。
三月末的某个早晨,亦卓提起要回家一趟,有几张去年的杂志内容光碟要用。晚上
他从公司打来电话说也许会通宵加班,让我不要等他。第二天是周末,他回来的时候我
迷迷糊糊睡着,等我彻底醒来他已经洗完澡睡下了——两个大黑眼圈挂在脸上,头发还
没干完全,枕头上垫着一条干毛巾,下巴上钻出了隐约的青灰色胡渣儿。我问他今天还
要不要去加班,他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就闭上眼睛再也不动。
屏风背后的沙发上横七竖八摊着他的衣服和包,包的拉链拉开着,CD盒露在外面,
盒上还贴着便条,写着一行字:“08-02DVD”。
这里记着的应该是他要回去拿的东西:去年二月的杂志光碟。
我换了衣服,把那个银色钥匙扣放进包里出了门。那天的阳光很好,天气依然有一
点冷,风透过围巾钻进我的脖子,低下头却能看到自己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换过两趟地铁就到他家,大概是因为时间还早,保安睡眼惺忪地替我拉开大楼的玻
璃门。电梯间也空无一人,屏幕上红色的数字一格一格往下降,中途没有任何停顿。
到十一层,我拿出钥匙开门。
银色的圆环上两把钥匙与锁孔分别碰撞出轻巧的声响。
门锁逆时针转动到某个位置,“咔”的一声开了。我推开门就看见地上倒着一双香
槟色高跟鞋,大约37号,比我大良好。这双鞋的主人应该比我高,无论是身高还是身份
——鞋子内衬上有一排字母:Versace。
我呆在原地忘了关门,直到从卧室里传来穿拖鞋走路的声音。
面前站着Juliette。她穿着睡衣,头发垂下来落在肩上,没有化妆的脸皮肤很好,
颈部线条优雅得像天鹅。
“原老师?”她显然吃了一惊。她或许不知道除了安亦卓之外还有我有这里的钥匙
,就像我不知道她也有一样。
我听见自己两只手腕处的血管有节奏地突然跳动,像要冲破皮肤流 出来一样,手
上
的钥匙扣也被握得有了我的体温,脉搏一下一下撞击着这个金属圈。
“我来找东西,不打扰你休息。”我轻声说完,径直走向了卧室的书柜。他的大部
分书都放在书架上,书柜里只分类放着各种碟片和他收藏的相机我按照日期标签很快找
到了去年二月的杂志内容DVD一共六张光碟。
我小心地将光碟装进带来的CD包里,朝门外走去。
Juliette不知道是去了洗手间还是厨房,总之不见人影。她的高跟鞋骄傲地躺在门
口那张灰蓝色方块地毯上,仿佛很有风度地给我这个闯入者留有自己离开的尊严。
我站在微波炉一样的电梯里,等待着到达底层的红灯亮起。
回到宿舍,他还在熟睡。脸好像比以前几天瘦了一点点,鼻子上细小的黑头变得很
淡,皮肤有种疲惫又温柔的光泽。
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痕迹:墙上是他换的CD架,床头是他买的大抱枕,床边是他挑
的熊猫拖鞋,书架上是他的杂志,衣柜里有他的衣服,洗手间里都是他不久前沐浴过的
味道,镜子也蒙着一层水汽,我看不清楚自己。
这样幸福的生活才过了一个月,忽然让我措手不及地撞见真相。他住我这里只是因
为家里有另一个人,曾经,他还保持着每隔几天或一周去住一次的习惯。就算与背叛无
关,这样的“保护”早已经构成了刻意欺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