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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紫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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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书籍名:《小紫荆》    作者:亦舒




“……”

“这不是惹人笑话的时候,小报一登出来,是一世话柄,死无葬身之地。”

子盈长长吁出一口气。

“不过,那么亮丽的女子——”

子盈哼了一声。

“你不觉得高琪是美女中的美女?”

子盈冷冷说:“是那种夜间把皮除下来一笔笔细细勾画的美女。”

子函忽然笑了:“男人看女人,同女人看女人,有很大分别。”

子盈拔高声音:“你们喜欢那种站着也像是躺着的女人。”

子函一怔,不禁好笑:“你放心,郭印南绝非我族类。”

“法国人在上一个世纪就叫这种女子horizontal,她们打横做人。”

“子盈你学识渊博。”

“我知你心中不快。”

“她待我是真心的。”

“我作呕,子函,用用脑,老少通吃,见钱眼开,我并非针对某人,这是事实。”

“她为何离开父亲?”

“老爸生意失败,她收拾细软就走,我还记得她肩上搭着一件紫貂,拎着行李逃一般飞往飞机场。”

“逃生是人的本能。”

“子函,你非得与这女人一刀切不可。”

“子盈,我也是对事不对人,你自幼温室长大,不知世界残酷,弱肉强食。很多时候,一个人所有的,不过是一具肉身。”

“依你说,有肉卖肉,天经地义。”

子函看着妹妹:“夏虫不可以语冰。”

“对,我是井底蛙。”

“小公主,试过礼服没有?”

“没有兴趣。”子盈气馁。

“来,戴上钻石头箍。”

子盈低头任大哥替她戴上钻饰。

“你看,”子函赞美,“整张脸晶莹起来。”

忽然,他把妹妹拥进怀内。

多年前,父亲离家,子盈不惯,天天哭,他也是这样抱住安慰小妹。他们是骨肉,他有义务爱她保护她不叫她受到伤害。

“子盈,千万别把这事告诉妈妈。”

晚上,他见到了高戈。

他写两张支票给她:“面额比较大,我已背书。”

“谢谢。”

“别不高兴,你也知道,我必须这样做。”

高戈点头。

她忽然问子函:“子盈几岁?”

“同你差不多大,你俩都肖蛇。”

“是吗,我自觉比她大十几二十年不止。”

“琪琪,人的命运各不相同。”

“她尊若公主,我贱若烂泥。”

“琪琪,我从来没那样想过。”

“所以,我不会难为你。”

“你难为我?”子函吃一惊。

“你想想,我若声张,你们父子声誉就好笑了。”

“琪琪,那么,你也前途尽毁,以后谁还敢碰你?”

“所以,好好,大家好,我决定在你面前消失。”

程子函称赞她:“这样明敏,必有出息。”

“那么,为我做一件事。”

“请说。”

“介绍我到富商刘鹤亭处做秘书。”

“怎么会看上他?”子函讶异。

“他头顶还有头发,腹部却无救生圈,还算登样。”

“明日我替你打电话。”

“说我是你表妹吧。”

程子函点点头。

那边,子盈回到家中,发觉自己的一双手还在抖。

阿娥看见她:“子盈,快坐下,喝杯神曲茶宁神。”

看到她的钻石发箍:“真没想到这样简单会这样好看,礼服呢?”

这时司机刚好把礼服送上来。

子盈同阿娥说:“阿娥,你在我家30年,也好算是自己人,你说我是否是一个蠢女?”

阿娥哇呀呀一声:“谁说子盈笨?我同他拼命。”

“阿娥,请讲实话。”

“你自幼品学兼优,名列前茅,怎说你笨?”

“但是我对江湖世事一无所知。”

阿娥看着子盈:“不,你是非黑白清澈得很。”

子盈稍觉安慰:“就这么多,没有其他好处?”

“已经够了。”

子盈叹口气,她希望得到更多的强心针,以便她出去替天行道,力抗强权。

傍晚,郭印南来了,看到未婚妻在厨房吃英式下午茶。


一桌子三文治及司空饼、果酱与奶油,她举案大嚼。

印南知道子盈爱吃,但这样大吃,心里一定有事。

他不动声色,坐到她身边:“是闯了祸吗?”

她一口气把与高戈重逢的事说出来。

“嗯,这事不可让伯母知道。”

“子函也是这样千叮万嘱。”

由此可知郭印南也十分爱护伯母。

子盈问:“你怎么看这件事?”

印南笑笑:“旁观者清,子函的确不知程柏棠与高戈的关系,高戈却不可能不知。”

“此女可恶!”

“你从头到尾不喜欢内地女子,为什么,是因为她们英语不及你流利?”

子盈霍地转过头来:“你觉得反感?”

印南摊摊手:“我不敢。”

子盈瞪他一眼:“那你有何不满?”

“子盈,今日,紫荆花是市花,大家已不分彼此,应不卑不亢应酬各省各县同胞。”

子盈哦一声:“与高戈结拜为姐妹?”

印南温和地解释:“我不是说她,我说大概,你不可戴有色眼镜。我现在工作的地方,有好几个南开及北京大学出身的工程师,人品、学问、工作态度都非常优秀,大家都是华裔,合作愉快。”

子盈不出声。

“子盈,处世要活络,此刻不是港人动辄看不起人的时候了,今日,要看人家可会礼待我们。”

子盈耳边嗡一声。

“这话说重了可是,不过你想想,一般华裔,为何你自幼总觉比别人优越?一是因为家境良好;二是因为英语流利,可是这样?”

子盈不出声,一边耳朵麻辣辣又红又痒。

“台湾女、大陆女,口头无比轻蔑,那是不对的。是,港女最先洋化,最会追贴潮流,一早经济独立,喂,给人家一点时间好不好?”

子盈脸上青一团白一团。

阿娥轻轻走进来:“姑爷喝杯参茶。”

子盈回房先关上门。

阿娥叹口气:“从来无人这样说子盈,我知你是君子爱人以德,不会一味宠爱,可是,慢慢来。”

印南苦笑:“我不说她,没人说她。”

阿娥轻说:“时势变了吧。”

印南点点头:“香港是真要拿点诚意出来,否则,焉能与其他各省衷心合作。”

“也有些老香港转不过弯。”

印南说:“那就只好移民了。”

身后有个声音:“谁说移民?”

原来是子函来了。

印南见是舅爷,连忙笑说:“子函来喝杯格雷伯爵茶。”

“移民没有意思,黄皮肤生生世世混不入人家圈子,你奉公守法呢,是个好清佬;你若不安分呢,是个坏清佬,一言蔽之,永远是清佬。”

印南第一个笑出来。

“管你三代土生,全体是哈佛博士,有什么事,仍是清佬。”

他把果酱厚厚地搽在司空饼上大嚼。

这时,郭印南已经笑不出来。

大家低着头。

幸亏门铃响了,王女士打牌回来,看到礼服,噫一声。

“白色这套非常好看,玫瑰红则太过鲜艳。”

子盈开门出来,手臂搭着母亲的肩膀。

“全在这里,我真高兴。”

她取出几盒首饰来让子盈挑选。

子盈看着五颜六色、晶莹闪烁的玉石珠翠,只觉一点用处也没有,母亲仍然寂寥了这许多年。

子函在一旁笑说:“子盈一贯毫无兴趣。”

子盈像是可以听到这些玻璃珠在叹息,她不禁黯然。

印南却以为小公主被他得罪了,讪讪地笑。

王女士说:“子盈,穿上婚纱看看。”

子盈却说:“不穿了,我不结婚了。”

“什么?”

子函反而笑:“幸亏没有订酒席发请帖。”

王女士知道子盈不是那么情绪化的女孩,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

她看着未来女婿。

本来约好今晚在一间私人会所见家长,这是重要约会。

王女士不悦:“子盈,你不能一个电话说取消就影响郭家上下情绪。”

子盈低下头。

“今晚一定要去,回来再决定是否结婚。”

子函又笑。

他的女友全部漂亮、成熟、懂事、知趣,他程子函哪有时间耐心去哄小公主。

子盈抬起头想一想:“妈说得对。”

郭印南这才松口气。

王女士问他:“子盈怎么了?”

“工作上有点挫折,我说了几句,她不高兴。”

王女士点点头:“我要去做头发,一个小时后回来一起赴宴。”

她又匆匆出去。

子函拍拍妹夫肩膀:“放心,子盈明白道理。”

印南忽然问:“子函,我有无高攀你家?”

“胡说,你一表人才、忠诚可靠,傻子盈需你扶持才真,她不嫁你,我把她绑起送到郭家,别想我这大哥养她一辈子。”

印南苦笑。

子函站起来:“你们好好谈。”

他走了,子盈出来,打开一盒香槟巧克力,逐颗吃,那糖香气四溢,直要把人薰死。

很快吃了半盒。

印南奇怪子盈怎么不胖。

子盈放下糖盒:“你的话很有道理。”

“多谢包涵。”

“不过由你说给我听,没有意思,你应当麻木不仁宠我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