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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紫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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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籍名:《小紫荆》    作者:亦舒




“股民如作长线投资,应像母亲那样,抓住汇丰20年不动,升值二十倍,股息齐收;要不,如进赌场,风险大,利润也高,愿赌服输,你说可是?”

子盈颓然坐下。

“是郭印南有损失?”

“不是他,是他家人。”

“叫他们快快狠下心来一刀斩断,美纳斯达克指数将会跳楼,科技股会融解,未来一年,科技企业将裁员十万人以上,正读电脑系的学生可考虑转系。”

“你怎么知道?”

子函轻轻答:“我是行内人。”

“会跌到什么地步?”

子函轻描淡写:“一元。”

“胡说八道!”子盈跳起来。

子函已不欲分辩,专心玩电子游戏机。

子盈站到莲蓬头下,用热水淋浴,她冲了很久,浴室里全是水蒸气。

母亲坐在安乐椅上等她。

“郑氏私人飞机的资料已经在这里了。”

只见她气定神闲,旗帜换过,股市滑落,一概与她无关,她住在山顶,庄敬自强,安然过度。

“郑先生的地址在上面,你如有兴趣,直接与他联络。”

子盈点点头,翻开资料。

小型喷射飞机叫海湾暖流,11个座位,设有客厅、会议室、睡房、酒吧、浴室,像一间小小公寓,最长飞行时间是9小时。

乘私人飞机毋须顾及航班时间,行李也不必经海关入舱抵埠后认回,据乘搭过私人飞机人士说:物有所值,这架海湾暖流价值三亿。

子盈打电话到郑氏机构预约会晤时间,秘书一听就知道她是谁。

“程小姐,明日下午3时可方便上来一次?”

子盈立刻搜集初步资料。

她虽不是室内装修师,却也不乏这方面知识,选了几种款式,可是也花了一个下午时间。

黄昏,她累极入睡。

辗转间只听见细细絮絮的麻将声响起,醒来果然看见妈妈在搓牌,这一台麻将不理朝代时势,都是一帖定心剂。

阿娥说:“小郭先生打过电话来,我请他来吃饭,今晚我做了蛤蜊炖蛋。”

“子函呢?”

“回自己家去了。”

印南总不忘带水果上来,这次,是极大极美的水蜜桃,老远就闻到甜香。

正打麻将的女士们立刻笑说:“快切开让我们享受。”

子盈开她们玩笑:“桃子要整个儿捧着吃得汁液淋漓才够味道。”

大家嘻哈大笑。

郭印南感慨万千。

人家家底宏厚,有基础,即使在股市上不见三五百万,只当消闲费用,不动声色。

郭家却已愁云惨雾。

刚才他回到家里,劝父母兄嫂立刻壮士断臂,他们犹不心死,硬说会得回升,非要血本无归不可。

他一气,独自走了出来。

子盈把资料与印南商量。

“飞机停在什么地方?”

“白云飞机场附设的私人升降点。”

“我陪你去。”

“印南,买一送一会赔本。”

“我不放心你。”

“我会打恭作揖,毕恭毕敬,印南,那一套不难学,我是程子函的妹妹。”

他握住她的手,苦笑。

“家人如何?”

“这一关很难过。”

“会有什么影响?”

印南答:“大哥与大嫂势必会输掉他们的公寓,最终得搬回父母家,我会把房间让出来给他们暂时避难,我只好住到客厅,押后婚期。”

子盈听到这个骨牌理论,不禁叹气。

她安慰他:“婚期本来已经决定搁置。”

印南非常失望,低头不出声。

子盈却轻松了。

她替他按摩肩膀。

印南说:“我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草根阶层,三天不下雨,草就干枯焦黄,大树扎根深,才熬得干旱。”

“吃饭了。”

子盈开了一瓶契安蒂白酒招待他。

郭印南问:“这件事里,有无人得益。”

子盈不敢出声,只是劝酒。

第二天,子盈准时到郑氏机构。

秘书笑说:“程小姐来看看办公室可合意。”

子盈意外,她以为按件头工作,只需开会交货,谁知还有歇脚处。

办公室有一扇大窗户,面积不小。

“程小姐没有上班时间,不过是方便你进入及工作。”

只见书架上全是崭新的参考书,电子工具齐备。

这时她们身后有人用普通话说:“子盈,你早。”口气熟络似老朋友。

子盈转过身来。

“我是郑树人。”他伸出手来。

没想到那么谦和,年纪不算大,两鬓微白。

秘书斟出乌龙茶,子盈猜想他是台湾人,要不,原籍福建,大抵不在香港长大:“子盈,多谢帮忙,我会派职员与你合作,你大可自由发挥,以大方加一点点别致为主,我最喜欢的颜色是蓝白灰。”

他笑了,摊摊手。

郑氏只听说这年轻女子是高干子弟,需对她特别招呼,没想到她还像个女学生,白皙小脸在阳光下清纯晶莹,有别庸脂俗粉。

他与她闲谈几句,接着开会去了。

稍后,有一男一女来向子盈报到,都有工程设计学历,出任助手。

这是份优差,分明是母亲一手撮合,怕她失业无聊。

在这种特别照应下,不论工作地点、性质,一定愉快。

子盈上班不到一个月,能子科技已跌到七元二角。

她与助手出发到白云机场去看那架飞机。

郑树人看过设计,相当满意,子盈正在研究如何把每一件家具钉实在甲板上又不觉呆滞之际,忽然听得莺声呖呖——

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我还是第一次进私人飞机!”

子盈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面孔,正是她的老朋友高戈小姐。

子盈反而放心,见过私人飞机这种排场,一定会忘记程子函该类小客户。

高戈见了子盈,稍稍变色,只是装着不认得她。

高戈又瘦了一圈,更加时髦标致,连绝无仅有的一丝泥土气都洗脱了。

郑树人介绍:“我的设计师程子盈。”又说,“我的朋友高明。”

又换了名字,子盈只招呼一声,又忙着工作。

她拍了一些照片,与助手走下飞机。

三个人一言不发,埋头苦干。

工程明早即可开始。

地毯样版送来,子盈十分满意:灰蓝色底子上织出郑氏机构标志,清晰美观。

晚上,郑氏约他们吃饭,子盈发觉高戈不在,松一口气。

两个助手有事早退,只剩他们二人。

子盈忽然想念郭印南,脸上稍露寂寥之色。

郑树人轻轻问她:“闲时喜欢做什么?住在哪个城市最多?”还有,“前些时候才与你舅舅打高尔夫球……”

这时,忽然有女歌星上台,轻轻唱起歌来,她用福建话唱“往事莫提起,无论花多么鲜艳,人如何缱绻,往事莫提起……”

子盈轻轻说:“往事莫提起。”

郑氏讶异:“你会说福建话?”

子盈苦笑,当张玉芳还叫张小乔的时候,曾有10年时间,子盈偶然会被父亲带到他的新家去,子盈听过张在家中播这首台语歌。

也许是子盈记性好,也许该时小小心灵受到震荡,听过几次,永世不忘。

子盈想告退,正在动脑筋找藉口,助手回来请他听电话,原来,一个牌局正在等着他。

终于散了会。

子盈一个人回酒店房间梳洗,她取出皮革样版,比试颜色。

忽然听见敲门声。

子盈诧异,这里会是谁?不禁警惕。

从防盗孔一看,却是高戈穿着红色低胸晚装站房门外。

子盈开门说:“时间晚了,有事明天说。”

“子盈,明天你都回香港了。”

子盈只得请她进来。

高戈看到床上都是色版,不禁说:“真用功。”

子盈看着她玲珑浮凸的身段,微笑说:“你也是。”

“子盈,你一出现,我必遭殃。”

“咦,这话怎么说,你莫黑白讲。”

高戈吃惊:“你会闽南语?”

“老板是福建人,会几句总错不了。”

高戈沮丧:“子盈,你一出现,我身边的男人就会跑掉。”

“你现在飞机大炮都有了,他还怎么跑?”

高戈看着她:“你口角开始像子函。”

“他的确是我榜样。”

“听说子函赚了大钱打算回加州去。”

子盈答:“我没听他说起,他时时穿梭两地,不能定性。”

“程柏棠翻了身,见过鬼怕黑,修身养性,正在搞澳洲移民手续。”

子盈讶异:“你消息比我灵通,这些我都是第一次听到。”

“这几年变迁真大。”高戈感喟。

“不怕啦,你看你,一般锦衣美食,满身珠翠。”

“子盈,你怎么会明白,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我也是人,我总得拿我所有的,去换我没有的。”

“呵,这样理直气壮,怪不得盘满钵满。”

“一早说过你不会明白。”

子盈轻轻说:“你指失望、沮丧、愁苦、彷徨、无助、孤苦吧。”

高戈抬起头来。

“我自幼失去父亲,母亲不能面对婚姻失败,长年采取逃避态度,我自小被送往外国寄宿,雪夜惊醒,悲从中来,哭整夜……”

高戈冷笑:“的确值得同情,但是你肚子饱饱,身上温暖;而我,试过一个人在雨夜街上流浪……”

“是,”子盈承认,“你的确比我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