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第三章
第二天，逸明伯父和谨然伯父向娘告别，娘依依不舍，劝二位伯父多住几天，逸明伯父笑着说，他还要赶回去经营客栈，又指着谨然伯父说，他可以留下来住几天。
说完，还不忘偷偷瞄两眼爹，似乎这些话是冲着爹说的。
爹表情有些不自在，连同谨然伯父面色也跟着僵硬起来，娘却跟没发现似的，说好啊好啊，那就多住几日，婉儿也很喜欢谨然伯父呢！
诶，为何要提到我？
我不解，娘却拉着我的手，示意我叫谨然伯父。
大人真是好奇怪哦，明明自己心里想的事，又不敢做，拼命怂恿我们小孩来做。
文白伯父也是这样，每次和风伯父吵架了，都跑到我们家来，然后风伯父追过来，文白伯父不肯见他，两个人僵持着，最后还是爹爹和娘两边跑来跑去，做和事佬。
陈曦说过，这是大人的口是心非。大人都要面子，活该受罪。
唔，那我们长大后也是这样么？死要面子活受罪。
陈曦听到后大笑不止，什么事会有那么好笑？
他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拍着我的脑袋，说小傻瓜，只有在你在乎的人面前，才会那么死要面子。
是么？
所以说……娘是在乎谨然伯父的！？
这个答案叫人有些别扭，在乎啊……
趁娘不在时，我问爹爹，爹，在乎是什么意思？
爹爹一愣，抱着我，将我放到他的膝盖上，说，小婉儿，在乎，就是关心的意思。
关心，这个我明白，譬如娘亲和我，娘很关心我，而我也关心娘。
可我不明白，娘为什么会关心谨然伯父？
谨然伯父虽然住在我家，白天，他却不在家中，时常会在四周游荡。
几次，我和隔壁家大虎玩耍，见谨然伯父站在树下，一动不动。
我们好奇，见谨然伯父走了，便也站到那树下，一动不动。
时间久了，浑身都不自在，真不知谨然伯父是怎么做到的！
晚饭后，娘洗碗时，爹习惯性出去散步，娘比较懒，每每爹要散步，她都会找各种借口躲开。
爹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摇头，说，想歇歇，白天玩累了。
谨然伯父就坐在长椅上，一手端着茶。
我爬到他身边，问，谨然伯父，你白天站在树下看什么？
谨然伯父一愣，而后轻笑，说，小婉儿都看到啦！
恩，我点头，他的笑声好温柔，真好听！
从他乌黑的眼珠中看到我的倒影，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好喜欢好喜欢，仿佛看不厌似的，盯着他。
咳咳，谨然伯父咳了两声。
谨然伯父，你嗓子不舒服么？我问道。
不是不是，他慌忙摇头，说，小婉儿，我不是在看树，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事情？我歪着脑袋，追问。
他笑笑，是……很久远的事情，那时候我刚遇到你娘亲。
他的目光忧伤，他的话语惆怅，让我也跟着无端伤感起来。
这叫多愁善感，陈曦说过，小孩子不应当如此。
那天晚上，娘亲抱着我入眠时，我问娘亲，娘，你和谨然伯父第一次相遇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娘亲重复一句，愣神，良久才吐出两个字，忘了。
忘了？我不信，大人才不会这么健忘呢！
谨然伯父都记得！我嘟嘴说道。
娘亲蹙眉，你怎知道。
他今日亲口告诉我的！
婉儿……娘亲轻叹一声，说，你太小了，有些事还不能够明白。
太小？我讨厌这个词，娘亲不说，怎不知我能不能明白。
再说人都是从小一点一点的长大嘛！不经历太小的时候，怎么长成大人！
这样的抗议在娘亲面前自然无效，她抱着我沉沉入睡，可怜我一点都睡不着，生平第一次，失眠。
闭着眼，就不由想起谨然伯父那双忧伤深邃的眸子。
翌日清晨，桌上一张字条，谨然伯父早已离去。
爹娘似乎同时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我擦了擦眼睛，也许，恰好是我看错了而已。
记忆中，爹娘都很好客，待人也很好很好，无论是朋友还是陌生人。
谨然伯父走后，生活恢复成以前的样子，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我很遗憾，娘亲将字条收走，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我很想看看谨然伯父的字是什么样子！
……
你问我后来怎样啊？
后来，我一点点长大，直到及笄之年，所有人都对爹娘说，小婉儿越长越好看，连陈曦也偶尔会嬉皮笑脸说，饭碗也会变漂亮啊！
他说话时，那双桃花眼一眨一眨，我不由想起谨然伯父的双眸，深沉而淡然，是经历风霜后的成熟，这在陈曦身上完全看不到。
可惜，谨然伯父再没来过我们家，爹和娘也心照不宣，从来不提起他。
前两日，陈伯父和伯母来我们家，陈曦也在，他们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齐来找爹娘。
爹爹叫我带陈曦出去逛逛，几个大人在家中商量事情。
我一开始以为是什么重大的事，结果回来时，陈伯父和伯母都含笑看着我，爹爹和娘亲也很高兴，而陈曦，满脸不自在。
我奇怪，问，怎么了？什么事你们这么开心？
陈伯母拉着我，和蔼地问，婉儿，做我家媳妇好不好？
媳妇？
我一怔，下意识地回答，不好。
陈曦一听，立马恼羞成怒，说，你不愿意嫁，我还不愿娶呢！
几个大人顿时大笑起来，陈伯父对爹娘使了两个眼色，说，既然孩子们不愿意，就以后再说吧！
我不相信这件事这么容易就不提了，大人之间肯定还有什么阴谋。
果不出其然，陈伯父一家就住在我家，一直不走，以前，他们住三五天就算多的了。这次，他们住了十几日，还没有走的意思。
而爹娘，似乎对他们的长住欢迎得很！
只苦了我和陈曦。
他们有一点小事，都喜欢叫我们俩去跑腿，想要特意为我们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我倒无所谓，反正我和他是两看两生厌！
今日家中又要补缺物品，娘列了一张清单，要我和陈曦下山去买。
我们一路无语，到了山下，不少女子见了陈曦都一个劲儿想往他身上靠。恰逢赶集，人多，走到哪都不乏热气的姑娘。
我以为他至少会表现出开心的模样，岂料他今日似乎心情非常不好，横着眉，无论谁靠近都是一脸淡漠。
人越来越多，我每一步都很艰难，忽然不知是谁推了我一下，脚下一个趔趄，我以为自己要摔倒在地，结果，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走路看着点！陈曦蹙眉，很不高兴地说道。
哦！我应了一声，大概是抱了不喜欢的女子，他态度才如此恶劣吧！
不知怎的，一想到自己在他心中属于不喜欢那一类，胸口有些闷闷的，连同采购的兴致也全都没了。
走久了，累了，我指着茶馆说，我们进去歇歇脚吧！
陈曦瞅了一眼我手中的单子，说，还有什么没买，我去吧，你在茶馆里等我！
我点头，说好。
茶馆里也是人满为患，随意找了一个座位，要了一壶茶。
无聊之中随意乱看，却在无意间寻到一双黑沉的眼眸。
心头蓦然一跳，那双眼眸，时隔多年依然像昨天一样，清晰地刻在我心上。
我挤过人群，一步步走去。
就快近了……
突然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回头，是陈曦。
你在这干什么？陈曦皱着眉头，手里大包小包提着。
我回头，那双眼睛的主人已经不在，心中不由涌起一阵失落，呐呐说，没什么。
婉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陈曦迟疑片刻，问道。
我抬头，见他的面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真，一时竟不知所措起来，左顾右盼，说，没、没有……
婉儿，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陈曦追问。
喜欢的人？我心口怦怦直跳，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你有喜欢的人了，所以不愿嫁给我，对不对？
他的手从我肩头松落，转身，朝外走去。
我感到的却不是开心，不是释然，而是一阵——失落。
没错，是失落！比错过谨然伯父还要浓的失落。
晚上，我正要睡觉时，娘亲走进我的卧房，坐在小凳上，问我，婉儿，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她的问题和陈曦的一模一样。
只是我的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我点头，说是。
娘亲愁眉，说，怎么办，我和你爹爹已经答应你陈伯父伯母了。
我笑笑，答应就答应呗！
可是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么？娘小心问道。
是啊，难道我就不能喜欢陈曦哥哥么？还没等娘亲缓过神来，我钻进被窝里。
娘哈哈大笑，打开门，大声叫道，小曦子，我家婉儿说她喜欢你呢！
我捂紧被角，娘亲叫得这么大声，生怕别家听不到么？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而后伴随关门声，我感到有什么东西重重落到床上。
半日，却没了动静，我掀开被窝，正对上陈曦含笑的眸子。
狭长的桃花眼，在幽暗的烛光下泛着琉璃的光泽，漂亮非凡。
我不禁伸手，去触摸他的眼睛，却被他反手握住，放在唇边。
温热的触感叫人心底一阵痒痒，想要收回手，却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
饭碗，为何这么晚才答应？他语气中带着责怪。
我依靠在他怀中，无声的笑了，不晚点，怎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呢？
是啊，再与谨然伯父相遇后，我才明白，自己惦念着的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慕，而是好奇——好奇天底下怎会有那样悲伤地男子。
而生活本身并非好奇，也绝非寻找谜底的过程。
我的生活，应当是充满欢声与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