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教堂里全是人,在他们未离开之前,我们根本走不出这个潮湿的小巢穴。
在黝黑中,我可以察觉有人在走动,可以闻得到压在下面散开的骷髅味道,可以闻到泥土潮湿的气息,感觉到地下刺骨的阴寒。
卡布瑞的手冰冷如死手,脸容也如骨头一般坚硬无比。
我尽量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
上百的人在上面呼吸叹息,说不定是上千的人;如今,他们进入圣歌的第儿段。
怎麽办呢?我愁眉不展。连祷词!祝福!那麽多夜晚偏偏选了今晚!我没时间躺在这里冥思,我必须出去。红色天鹅绒外套的影像又现,这次还掺杂着一种不合情理的危急感,然後是一阵无以言宣的痛苦。
突然间,好像卡布瑞张开眼睛。当然我见不到,这里是全然的黑暗;但是,我感觉到,感觉到她的肢体活动起来。
当她开始感到不对时,我已经把手捂住她的嘴。
「安静!」我低语,却已感受到她的惊慌。
入睡的惊惧经历一定环绕在她脑海里,如今她又躺在墓穴,而墓穴上的石板根本举不起来。
「我们在教堂!」我轻轻说:「我们很安全。」
歌声传了下来。
「不,这是祝祷词!」卡布瑞气急败坏。她想安静躺好,但是浑身抖索的她办不到,我只好用双手紧紧抓住她。
「我们必须出去。」她低语:「黎斯特,主的圣体正在祭坛上,那代表上帝的爱呀!」
木头棺材在石头下吱吱作响,我只好翻躺在她身上,好让她安静不动。
「躺好,听见没有?」我说:「我们别无选择,只能静静等待。」
然而她的惊慌已感染了我,我感到骨头碎片在膝盖处如咬嚼一般,我闻到腐烂衣服的怪味;死亡的臭味渗透墓穴的墙壁,我知道自己再不能忍受下去。
「我们不能——」她屏住气说:「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我必须出去!」她呜咽着:「黎斯特,我不行了!」她觉得墙壁於上面的石板在压垮她,我听到无声的惨叫自她中发出。
上面的颂歌已停,教士将走上祭坛的阶梯,双手高举圣体匣,他将面对会众,举起圣体并祈福。卡布瑞当然知道这一切,她猛然失控,在我的地下扭动挣扎,差一点将我的身子拉到另一边去。
「好啦,听我说!」我低斥着,再也不能从容应对了。「我们出去,但是我们得真正鬼模鬼样出去,听到没?教堂里恐怕有上千人,我们得让他们全吓得半死。我举石头,我们双双起身,当起身时,你的手臂高挥,脸上的样子越可怕难看越好,你更不妨尖声怪叫;总之,我们要吓得他们张惶退後,而不会跳上来捉我们,把我们丢到监牢;这麽一来,我们就可以伺机夺门而逃!」
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不断挣扎,以脚跟用力踢向腐烂的木板。
我坐起来,双手用力推开大理石石板,自墓穴一跃而出,把我的披风拉成一个巨大的弧形。
我站在烛光明亮的唱诗班前面,以最大的力量,吼出最惊人的鬼啸。
上百个人在我面前拔腿就跑,上百张嘴放声惊喊。
又大叫一声後,我抓住卡布瑞的手往前猛冲,越过圣餐桌旁的栏杆。她跟着一起发出高音阶的嗥叫,举手有如伸出利爪;我们冲向走道,到处是一片惊惧慌乱;男人女人抓紧小孩,一边尖叫一边退後。
厚重的大门开了,外面是黑色的天空,一阵阵寒风袭来;我把卡布瑞用力推向前,转过身,再一次发出鬼啸;我露出獠牙来吓痛苦尖叫的会众,不知道他们是想来追逐呢?还是因为惊慌向前扑跌?我伸手到口袋里,抓出一把金币,往地上撒去。
「妖怪丢钱啦!」有人吱吱叫着。
我们穿越墓园,经过荒野。
几秒锺内,我们已来到森林里,我已闻到马厩的味道,马厩就在我们之前的一幢大屋子外。
我静静站立着,全神贯注召唤马匹。我们往马匹处奔跑,听到它们的碲声於嘶声,一阵阵传过来。
跟卡布瑞一起越过低低的树丛,把门拉开,一匹马也正好挣脱马厩跑过来,我们跃向马背,卡布瑞摇摇晃晃,我伸手揽住她。
我以靴跟用力马,我们奔驰进入树林,往巴黎方向前进。
吸血鬼黎斯特
第叁部:侯爵夫人的临终圣餐8
在往城里途中,我搜索枯肠,拟想出一个较好的方案;然而,说老实话,我好像一筹莫展。
我们正往烽火之路而行,避免迎战那批褴褛的小怪物已绝无可能。此战和上回的於狼搏斗大同小异,我唯一的依靠只是因愤怒而激发的勇气。
进入蒙特马区零落的农家不久,我们就已听到他们微弱的嘟囔声,听起来好像是在说:「毒气快来了!」
卡布瑞跟我都知道,我们必须立刻饮血,能出战迎敌。
我们停在一个小农家,从果园潜入後门,屋内一对夫妻正在火炉边打盹。
饱饮鲜血过後,我们双双走出房子,进入小小的厨灶後院,在那里静静站了一会儿,呆呆望着珍珠灰的天空。没有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到体内新鲜的血在脉动,
只感觉到阴霾密布,大雨将来。
我转身默默命令那匹阉马来我身边,抓好绳,我回头对着卡布瑞。
「除了去巴黎外,我们别无他路可走。」我告诉她:「我们势必面对这些小妖怪,等到他们亮相,两军交战过後,我有事要处理。我必须替尼克着想,必须跟罗杰谈谈话。」
「这可不是跟凡人打交道的好时机。」她说道。
教堂墓穴的灰沙,依然黏附在她的外衣和金发上,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天使不幸摔在泥地里一样。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难道你想把这批怪物,引到你喜欢的罗杰那里?」她问道。
这种说法太可怕了,我不能仔细考虑。
雨开始下了,虽然饮了血,我仍然感到寒意;不多久,雨就会倾盆而降。
「就是这样——」我说:「反正此战没有结束,什麽事也休想进行。」说着,我骑上马,一面伸手向她。
「伤害你只会更加激励你,对吧?」她打量着我:「不管他们做什麽或想做什麽,只会更激起你的壮志於豪情。」
「这真正是凡人的胡说八道!」我说:「来吧!」
「黎斯特,」她审慎地开口:「当他们杀了男童後,给他穿上绅士般的天鹅绒外衣,你注意到那件外衣吗?以前见过没有?」
那件该死的红色天鹅绒外衣!
「我曾经看过,」她说:「在巴黎的病塌上,我见好几个钟头,那是尼古拉斯的外衣。」
我的视线凝注着她良久良久,但我根本没有在看她;内心的愤怒正在无声的扩大激涨;这应该是愤怒,除非有证明我应该悲伤!我似乎在思索,其实心智却在涣散之中。
模模糊糊的,我知道她对我们之间的情感有多强烈,毫无概念,对他们能如何瘫痪我们,也无认知;我好像动了动嘴,然而什麽声音也发不出。
「我不认为他们已杀害他了,黎斯特。」她说道。
我又试着开口说话,我想问她为什麽会做此想?可是仍无法出声,只是双眼瞪着果园的方向。
「我猜他还活着。」她说:「成为他们的囚犯,否则他们应该丢的是尼克的体,而不必找男童的麻烦。」
「也许对,也许不对。」我必须勉强自己出声。
「外衣只是个讯息。」
我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我这就去找他们。」我说:「你要回塔楼去吗?倘若我失败……」
「我绝不离开你。」她说。
当我们抵达杜登波大道时,大雨倾盆而降。湿淋淋的石板路上,成千的灯火闪耀。
我的思潮全部贯注在策略的如何运用上,完全凭直觉而非靠理论。我已经全身备战了,然而首先我得知己知彼,敌人究竟有多少?他们真正用意是什麽?他们是想捉住再毁灭我们呢?还是只想要我们吓得落荒而逃?我得先行克制怒火,我得记住他们有多孩子气,有多迷信;记住他们乃乌合之众,轻易就能吓唬而溃逃。
当我们抵达圣母院附近租来的房子,我听到他们已靠近,震动的声音正如银色的闪光,来得快去得也快!
卡布瑞身躯挺直,我感到她的右手放在我的手腕,左手则摆在剑鞘上。
我们骑进一条蜿蜒小巷,眼前是一片黝黑,马碲声在寂静的巷子回响,我尽量镇静下来,不让自己因马碲声而穷紧张。
就在此时,我们已迎面对着敌人。
卡布瑞靠近我,我强忍住喘息之声,以免示怯示弱。
在狭窄的通道两边,他们居高临下,白森森的脸就在租来的屋子的屋檐下,微弱的闪光映照着低沈的天空,映照着无声的银色雨水。
我勒马直向前冲,马的铁碲劈劈作响;上面的他们如老鼠般在屋顶乱跑;他们的声音转为低沈的嗥叫,凡人绝对听不见。
当他们白色的腿於臂自墙爬下时,卡布瑞忍不住轻叫,此时,身後也传来他们走在石头上的脚步声。
「来吧!」我大声叫。拔剑而出;我直往挡在路上的两个褴褛身形冲去。「该死的妖怪,滚开!」我听到他们在脚下惨叫。
我瞟了这些苦恼的脸一眼,上面的怪物不见了,後面的好像不堪一击;我们往前奔驰,抛离我们的追逐者已有数码之远;这时,我们来到荒寂的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