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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扫娥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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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书籍名:《胭脂扫娥眉》    作者:小逍主




这场月下的小酌,因杨昭的一句话,而匆匆散场。

杨昭住在昭阳殿,离南阳的清凉殿并不很远,殿外早有皇家的銮仪候着,几名内侍掀开轿帘,垂首而立。

“夜深了,你就坐我的辇车回去吧。”杨昭并没有急着上轿,而是回首望向辛衣。

“不必了,我骑马便好。夜里人少,马儿可比车骑快的多。”辛衣牵过自己的红鬃马,亲昵地摩挲了一下马头,朝他笑了笑。

杨昭也并不坚持,举步走上了辇车。他掀开帘,朝外望去,只见辛衣手一按马鞍,飞身上马,身姿矫健而敏捷,举手间,尽是勃勃英气。黑夜中,她回眸一笑,马鞭扬起,只听骏马一声嘶叫,忽拉拉张开四蹄,飞奔而去。

“她始终……非寻常女子。”

杨昭轻轻放下帘,唇角那丝笑,却是那样苦涩。

辛衣刚出得宫门,便看见了那个立在马上的少年。黑色的马,黑色的披风,衬着他那如满是寒霜的脸,竟有种异样的气势。

“高子岑?”她诧异地望着他,道:“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高子岑也不说话,只是纵马靠近,将手向她一伸。

他的手,冰冷而僵硬,触碰到她的指尖时,却发出一阵轻微的颤栗。

“这是什么?”辛衣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他手中之物,定睛望去,却是一个青色的小瓷瓶。

“金创药。”他声音有些冷冰冰的,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却是那样灼热,“我日间去帮你拿的,可是你却已经走了。”

辛衣这才记起今日练兵时他对自己说的话,没想到这小子,却居然为了给她送药而在宫门口等了她整晚。

“你这个笨蛋,这东西你不会明日再给我吗?更何况,我受的只是一点小伤。”辛衣手中握着那瓷瓶,又是生气又是不解。为什么,这臭小子总是如此惹她生气。

“你才是笨蛋呢!出去的时候一个人也不带,万一再遇上那些人该怎么办?”他狠狠地瞪着她,眼底似有两簇幽幽火焰,在黑夜里看来,分外明亮刺目。

“这是我的事,无须你操心。”

“本少爷偏偏要管。”

“高子岑!”辛衣火了,“你再这样休怪我不客气。”

“你就那样喜欢她吗?”

“什么?”她没料到他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蛾眉蹙起。

“你真要娶她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辛衣完全听不懂他的话,忍不住又火起来。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狠狠地瞪着她。

“你!”辛衣气得浑身哆嗦,“简直是莫名其妙!”

“你从来都是这样自负、骄傲、令人厌恶。”他定定地看着她,慢慢地向她靠近,声音里却有一种撕裂的痛楚,“为什么,我竟然会迷上这样的你……你可知道,我有多么恨你……”

“你……”辛衣本能地想要退缩,却被他伸手拉住,动弹不得。

她还来不及思索他想要做什么,他已经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那样深的吻着,他的唇,她的唇,交叠在一起,辗转反侧。一刹那,辛衣的身体完全僵硬了,只觉得陡然间天旋地转,仿佛炽热的风暴将她席卷,那陌生的感觉,如潮似海,决堤而来,一波波,退挡着她的身心,直将整个胸腔都灌满了流火,炜烫炙烤着,以燎原之势向全身蔓延。那流火窜到唇间,冰冷的唇也火热起来。他有力的臂膀,紧紧箍着她的身体,仿佛想将她揉碎在自己的掌心,那样反复地纠缠着,直到他的气息盈满了她的唇齿,那样的恨,那样的爱……

“啪!”

一声清亮的耳光声,在夜空中响起。

辛衣的身体颤抖着,呼吸凌乱,眼中的怒火好似绝堤的洪流般涌出。

他的脸上顿时红肿了一大片,甚至渗出了暗红的血丝。

“我杀了你!”辛衣抽出马鞍上的佩剑,怒喝一声,一剑刺向高子岑。

剑尖直指他而去,快如闪电,凌厉而迅猛。他却没有动弹分毫,反而闭上了眼睛。月光,洒落在他英俊的侧脸上,还是那般的桀骜而倔强,并没有半点悔意。

剑锋,刺进了他的肩。鲜血慢慢地自剑尖下涌出,渗透了他的衣襟。

她握着剑柄的手忽然颤抖起来。

“为什么不躲?”

“我的命是你救的,你想要就拿去吧。”

“你……”

忽然,她狠狠地剑扔在了地上,一揽缰绳,飞骑而去。

他睁开眼,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动也不动,就好似化成了一座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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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蛋!混蛋!混蛋!”

辛衣满腔的怒火无从发泄,举起手中的马鞭,朝着河堤的柳树狠狠抽去,没多时,柳树的树皮已是四绽开来,树身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鞭痕。

直到手上的酸涩与疼痛一阵阵传来,她才停下来,身体靠着柳树,无力地坐倒在了地上,轻轻地喘息。

天上的弦月,被一片乌云遮住,她的身体,也被阴影所笼罩。

一阵阵的寒风吹来,她的面颊却还是臊热的厉害。她伸起几根手指,探过那微微有些肿起的唇,心中那陌生的潮汐又袭了过来,说不清是耻辱、愤怒、震惊还是……

她恼怒地用力擦拭着自己的唇,仿佛那上面还残留有他的气息。

他竟然敢这样对她。


他好大的胆子。

而且,她还是个“男人”。

他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她俯下身去,从河水中掬起一股清泉胡乱地扑在自己的脸上,任那冰冷刺骨的水洗刷着滚烫如火的肌肤。

水滴,顺着她飞扬的眉锋,挺直俊秀的鼻翼,嫣红的唇滑落。

她闭上眼睛,长长的呼气,这才感觉到了片刻的舒爽。

再睁开眼时,她听见了一阵马儿的嘶叫声。

辛衣转过头,朝后往去,却见一人一马自小巷口而出,那得得的马蹄声,在深夜中显得格外清脆。他身后,有一张面孔,自黑暗中探了探,很快地,又缩了回去,仿佛在惧怕着什么。

辛衣顿生警觉。大隋的律令,夜间要实行宵禁,过了三更天,寻常百姓一律禁止出行,这人却胆敢深夜穿行于街巷,与人私会。

马上之人,全身黑衣,头上戴着帷帽,长长的网帏将他的脸密密遮住,看不清是男是女。辛衣一打量,心里却有了主意,自地上摸起几粒小石子,伸手一扬。

只听几声细响,空中似有疾风刮过,那人的帷帽顿时掀翻在地,面容清晰地裸露在了月光下。

那人大惊失色,赶忙下马,捡起帷帽,惊慌地朝四周张望,辛衣早已经隐身在了柳树的阴影之后。

她俯下身,秉住呼吸,直到听见马蹄声再次响起,才抬起头来,却见那人已经仓皇地纵马奔走。

“王世充。”

她冷冷地注视着那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人,嘲讽地一笑。

这个宵小之徒,却不知他又在进行何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等闲变却故人心

是夜,下了一场冬雨,雨水轻轻敲打着院中的芭蕉叶,点点滴滴,就仿佛滴在人的心上。

辛衣裹着毛裘,听了一夜的雨声,根本就无法入睡,仿佛只要一合上眼睛,昨日之事便会如乱影般浮现于脑海,挥之不去。天刚微微发白,她便已经合衣而出,懒懒穿过回廊,斜倚在横椅上,抬头望着院外那方苍穹。此时雨声已息,清晨的微风吹落廊外的梅树,纷纷扬扬,洒落一地细碎红蕊,空气中满是雨后清新潮湿的气息。她将冰冷的手拢进袍中,深深吸进一口气,心头却仍满是烦乱与焦躁。

忽听院门轻轻一响,宇文化及自门外走进,他抬眼看见辛衣,清癯而阴沉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些惊讶之色。

“父亲。”辛衣立起身来,打量着父亲,却见他暗青色的大氅上落满了水迹,鞋履上满是泥泞,显然是刚自外归来,却不知这一夜都去了哪里。

宇文化及点点头,显然看出了辛衣心中所想,道:“我刚自你二叔处而来。”

辛衣微微一怔,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近日朝中屡屡有大臣以高颍之事为由上书圣上,妄图弹劾我宇文家”,宇文化及冷冷一笑:“真是不自量力。”

“此等类宵小之徒,无异于蚍蜉撼大树,父亲又何必动气。”

宇文化及唇角露出一缕讥诮之色,道:“就凭他们,还不配让我宇文化及动气,如今,那些奏折已然全部被压在了我手中,就忒他有登天的本领,也进不了天子的眼前。”他眉宇间迸出令人胆寒的戾色,隐隐竟有虎视龙蟠之态。

宇文家如今权势遮天,炙焰日甚,此等荣华与富贵,就如同烈焰烹油、锦绣琉璃,何其耀眼,也何其脆弱,稍有不甚便会瓦解崩塌,繁华成影。宇文述的滑,宇文化及的狠就如同枝繁叶茂的两棵大树,倾力支撑着这所有,或许,将来某日,这重担将会落到她身上。而她,真能撑起这千斤的重任么?

辛衣还在暗自思踱,忽然觉得父亲锐如鹰隼的目光朝自己扫来。

“我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到了东都。”

“是。”辛衣没料到父亲会突然说起杨昭。

“你可已经见过他?”

辛衣点点头,却不明白父亲问这话的缘由。

宇文化及注视她良久,道:“辛衣,无论何时,都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永远都只能是宇文家的三郎。”犹重的尾音落在最后两个字上,似有无尽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