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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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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玩石记》    作者:决明


这么简单的动作还看不出来?

“然后呢?”

“走出房门,寻找小尼姑,顺手料理她,将她赶出‘为非作歹窝’。”青魈双手比出驱离的手势,“若她胆敢死缠烂打,我就削了她的脑袋。”

“谁准你做的?!”石炎官暴躁起身,奔到青魈面前:“我有说要把她赶出去吗?!你哪只耳朵听到的,啊?!”熊掌搭配如雷熊吼——拧住青魈的双耳,并灌注足以震破耳膜的质问。

“四爷!疼疼疼疼——疼啦……”青魈失声痛叫,“我不敢!不敢了啦!我哪有胆量驱赶四爷您重视的小尼姑咧?”

“重——视——我啥时说过我重视她?!”咆哮声炸开,“我抓她回山寨是为了折磨她、蹂躏她、凌虐她,哪关什么鸟蛋的重视?!”石炎官提起青魈的衣领,不住地摇晃,青魈原本个头就足足差石炎官一大截,这么一拎,他双腿被迫离地,浑身重量全寄托在石炎官手中的薄弱衣衫上。

“我……知道……原来四爷您用心良苦……”随着石炎官上下左右,毫无节奏的粗鲁晃动,青魈出口的字句也晃荡成怪异的起伏音调,“但是,为什么……受到折磨……蹂躏凌虐的人……好像变成四爷您了……”黑胡底下的脸孔一阵青一阵红。

“我看起来像是受到折磨蹂躏凌虐的倒霉鬼吗?”双手手劲加强,青魈的衣衫已逐渐发出撕裂声。

“像……呀……”别再摇了,他早上灌进胃里的咸粥好似正全数翻搅,挣扎地想滥喉而出,“四爷……您别太激动,孝小小心身体的毒……”每个字尾仍有余音缭绕及上下牙关互击声。

“就算我今天毒发身亡,也非得揍烂你的嘴——”石炎官怒吼还没来得及吼齐,干扰已悄然逼近。

叩、叩、叩——有人在身后戳戳石炎官的背脊。

石炎官头也不回,只吼声道:“滚开!没瞧见我正准备教训兔崽子吗?!”

可背脊后的干扰更加使劲,无论石炎官如何缩肩都躲避不掉落在他厚皮上的点触。

“再不识相,我连你一块揍!死家伙——”火辣辣回头,最后一个“伙”字是以泄气的口吻破口而出,怒熊霎时退化成懦弱狗熊。

干扰者漾起甜甜笑靥,浑圆可爱的小光头在洒落的日芒下绽出耀眼光辉,璀璨得令人无法直视。

锅铲在木盆上敲下响亮的声音,宣告石炎官大限已到。

“啊哈,找着你了。”

第四章

一物克一物,这是万物永恒不变的道理。

五行相克的道理原来也适用在他与小尼姑身上。

头疼蔼—尤其是整座山寨里回荡不休的诵经声穿耳而过,化为挥之不去的恼人噪音时,更是让石炎官头痛欲裂。

一群土匪围坐在饭桌前,静静等待轻浅而庄严的朗诵声中止。

“现在念到哪一项、哪一条?”鲁镂范咽下贪食的口水,举箸却不得下筷。

“虚空藏咒。”石炎官回应。这经文他已经听不下百次。

“好饿噢……什么时候才可以开饭?”小七可怜兮兮地提出大伙心中同样的疑惑。

“诵完这个咒文,再一回《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及《七佛灭罪真言》,差不多就可以结束。”石炎官几乎将行续的诵经习惯和顺序给摸透了。

“她干啥对咱们这窝土匪传道授业?咱们里头识字的也不过两三只,那些南无阿弥陀佛、西有阿里不达,我是有听没有懂……念那些玩意就能喂饱咱们的肚皮吗?”小七嘟囔,醒世经文对全寨里的兄弟而言如同“鸭子听雷”,有听没有懂。

青魈顶顶小七的手肘:“小尼姑可是在帮咱们消罪孽,说不定大伙往生后还能烧出几颗舍利子来打弹珠。”

“对呀,我每回听到行续大师吟念经文时,心情都好平静。”雷哥是山寨里惟一一个将行续视为仙姑,并且蒙受她所发散出来的佛光洗涤最彻底的人。

“恭喜,你离成仙不远,别忘了到时候保佑大伙。”石炎官冷冷地送他两个奚落掌声。心情好平静?!分明是扰人噪音,哪来的平静?!

规律的敲击终止,最后一声落在锡锅上,清清亮亮,充当铜盘。

“停了,可以开饭了。”小七开心地笑,他虽完全听不懂经文的差别,但却明明白白知道敲响铜盘是告一段落的天籁。

十几二十只手快速在饭桌上空穿梭,盘中美味菜肴亦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中。

小七对准正中央一盘炒得青青翠翠的素菜下箸。却遭石炎官猛戳而来的筷势所阻挡。

“你吃别盘。”石炎官直接将素菜拎到自个眼前,不让其他人染指。

“吃肉也要吃菜才均衡呀!”小七嚷嚷。

“吃肉吃菜也要吃吃‘熊拳’才够味,你意下如何?”石炎官眯起虎眼,放下筷子的熊掌摩蹭生热,一副很乐意效劳的模样。

“不用劳烦,我不用均衡、不用均衡了。”小七努力扒白饭。

青魈抬起兴味十足的眼,笑看着石炎官的反常。

石炎官回瞪着他,所幸有满腮黑胡掩去石炎官的窘困。

良久——

“你看什么看!我可没说这盘青菜是要给小尼姑吃的!她吃不吃、饿不饿关我个屁事!就算她念经念到死、敲木鱼敲到手残废,就算她是好心想为咱们消灾解祸、诚心替咱们祈福,那都是她自个儿多事,我可不领情!”石炎官火爆地一股脑倾泄心思。

“四爷,我什么都没问喔。”青魈笑得好天真、好无辜。

噢喔——不打自招。要套石炎官的话简直易如翻掌。

“我说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说!”石炎官掩耳盗铃般地耍赖,拍桌而立,并瞬间转移话题:“小尼姑在摸什么摸呀!到底要不要吃饭?!我瞧瞧去——”熊似的身躯临走前还不忘带走青菜白饭及一只肥嘟嘟的鸡腿。

“好在被官差捉到的人是沉默寡言的白无常,万一是四爷这种三两句话就能套出虚实的大嘴巴,阎王门的秘密就荡然无存。”青魈感叹地摇头。

“喂喂,青魈老弟……”鲁镂范凑向前,“老是听你们在那边白无常黑无常、又是阎王门又是魑魅魍魉,你和四爷到底在打什么哑谜?·“阎王门就是我们的老家,黑白无常、魑魅魍魉只是亲人间的呢称,就好比老夫老妻称呼彼此为死鬼和母夜叉是一样的,别放在心上。”青魈似答非答,他可不想污染了这群天真小土匪——虽然这般形容词用在土匪身上非常怪异,但与以杀人为主业的“阎王门”相提并论下,“为非作歹窝”的众土匪们简直善良得无法无天。

“我总觉得你和四爷绝不是如此单纯的人。”

青魈耸肩,不给予正面答复。

这厢在饭桌里面对众家兄弟的叽喳询问,那厢迈开熊蹄,来到行续的厢房外,看见她仍跪在简陋的供桌前,双手合十地喃喃低语。

供桌前方挂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神佛画像,乘龙之资,栩栩如生。

行续长而微翘的黑睫掩覆住向来慧黠又清亮的眸子,唇瓣一张一合却未曾发出声音,交织成一张虔诚默祷的安祥脸庞。

为谁?

为他吗?还是为了整个山寨里的贼子?

是她的菩萨心?但他所见识过的“行续”恐怕没有这三个字的存在——他可没忘却见面的头一回,这只坏心小狐狸见死不救,以及牙尖嘴利的刀子口。

石炎官长指敲敲门柱,引起行续抬眸。

“佛海果真博大精深,厉害得令人咋舌,光念经连饭都可以省下来。”

行续朝佛像又是一拜,才缓缓回声:“虽然实质上的饱满是做不到,可心灵的餍足的确厉害。上回我教你的经文,你有没有每晚都念?”

“你说咧?”石炎官粗鲁地拉过她的双手,将整盘饭菜塞到她掌心,“先喂饱你实质上的肚皮,再来跟我讨论心灵上的狗屁餍足!”

听到不文雅的字汇,她眉间又是一皱。不止一次告诫石炎官“造口业”的恶习,他仍是丝毫不改。

“你一定没有念,是不?”她将堆在小山似的白饭上那只油亮鸡腿递给石炎官,才小口小口将食物塞进嘴里。

近来她每餐的菜色中出现了全素的选择,这令她松了口气,也明白是石炎官不再刁难她——由此可见,石炎官仍有同情的善心。

“我既不想出家,更不想成仙,念啥念。”

“别这样说话,那道经文是消灭五逆十恶谤法等罪,还保佑现世享安乐,离苦难,临终往生极乐。”行续一顿,吐吐舌,惨了——“临终往生极乐——”石炎官衔着鸡髓,看起来就像只正啃食无辜猎物的猛兽。

果然……黑熊又要喷火了。

“你咒我死?还是你怕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刀山、油锅、挖眼、割舌样样不缺,想让我临时抱抱佛脚,减减罪孽、消消恶性?”

“‘一旦无常万事空,阴路只有孽随身’,你现在向善仍不嫌晚,你就算不过今生打算,也烦请你为来世留条后路可好?”她睨了他一眼,他前世八成就是烧了太多好香,以致现在得以为非作歹、不知死活。

“我这辈子都安排不完了,哪还管得着下辈子?”三两下石炎官就啃完大鸡腿,随手在衣服上擦拭油腻。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行续转念一想,道:“若你懒得诵经文,不如今天我做早课时,你同我一块做,我念你听,多少能有助益。”

她专注地盯着石炎官,企图感化他的顽劣。

好熟悉的模样……石炎官动也不动,她现在的表情,他曾经见过——不经意抬头,瞥见画像上庄严中含带慈爱的佛颜,再回归行续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