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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宫闱总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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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九重宫阙(下)

书籍名:《何事宫闱总重重》    作者:阿黎


        “请皇上皇后用点心。”赵嬷嬷看着萧彻的表情,眉头一皱。

        百子千孙糕,富贵万年饼,诸如此类,一样一样由公卿家的夫人两人一组,走马观花似的送到两人嘴边。

        直到深夜,才更衣就寝。

        沁雅觉得自己的颈椎骨似乎已经被沉重的凤冠压弯了,很想抬头好好活动一番,可是,萧彻在房里踱来踱去,一直用灼灼的视线鄙视她,令她只得手足无措地坐在床上不敢动。

        “一直低着头,脖子不累吗?”萧彻微微一哂。

        “回皇上,累。”沁雅仍低着头,不卑不亢地答道。

        萧彻倏忽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她,他大概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

        “那为何不抬起来?”

        “直面君王,是为无礼。”

        “呵!原来,文家人,还知道世上有礼这个字!”萧彻冷笑道。

        “皇上这话,臣妾不明白。”沁雅知道这个晚上难过,既然无路可退,索性安之若素,无所畏惧地抬起头。

        “不明白?你不明白?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不明白呀!”萧彻仰头大笑了几声,轻摇着头:“朕也有许多事不明白呢!”

        “臣妾知道,皇上恨我父亲,也恨我。但是,皇上却没有办法,无奈地接受这一切。就算是一个普通人,被这样屈从,都会忍受不了,何况,您是九五之尊!”沁雅站起身来,缓缓地走了两步,略活动下发麻的手脚。

        “你胆子不小啊,”萧彻佯装发怒:“敢说这样的话,你可知道,自己已犯了欺君之罪!”

        “在外,臣妾与皇上是君臣,在内则是夫妻,所以,此刻,此地,臣妾并无罪过。”沁雅一脸无惧,声音虽柔,但语气措辞丝毫不谦让。

        “这话是你父亲教你说的?”萧彻一时间竟无语反驳。她说的确实在理,贵为帝王,也不能不讲理啊。

        “皇上这是看轻臣妾还是看轻您的丞相?”沁雅正对着他的目光,忍不住一笑,这样的人,居然也说这么孩子气的话,怪不得母亲说,夫君很多时候都会孩子气,夫妻相处,也是其乐无穷的。可是,那个人呢?他也会孩子气吗?他的孩子气会流露给谁看呢?沁雅几不可闻地低低叹了一声。

        “看来,朕的皇后,唇舌功夫丝毫不逊朝中的那批言官啊!”萧彻走到她面前,突然出其不意地凑到她耳边,近乎呢喃地道:“你说,这是幸还是不幸啊?”

        此时两人就是身着内衣,第一次与一个陌生男人凑的这么近,面红耳赤,她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刚刚还像一颗小钉子一般堵得他哑口无言,现在这么小女儿情态流露,萧彻的心底微微一动。又瞬间压制下那刚刚萌芽的心绪,她是那人的女儿,是他的敌人,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沁雅不自然地转开目光环顾四周。她也算是出身高贵的,文家诗礼簪缨之族,也是富贵风流里的头一等。可今日一进了宫,方才知道什么是金碧辉煌的帝王之家!朝上望去,梁上皆是贴金彩绘。外檐为以龙凤锦纹为主的和玺彩画,内檐是以旋子花为主的旋子彩画,真正的雕梁画栋,金镶玉砌。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青之蕊!尽显气势恢宏的王者气象,睥睨苍生,巍峨雄壮!

        “你在看什么?”萧彻回过神来,见她细细地环顾四周。

        “没什么,只是被天家威仪所折服而已。”沁雅微微屈身为礼,恭敬地答道。侧身,见烛台前摆着一件白玉如意,顺手用指腹轻触,果然是宝贝,莹润光洁,触手生温。

        “你真的很无礼!”萧彻郑重地正视着她。

        “皇上已经说过了。”沁雅微笑道。

        “不仅如此,还很大胆。”萧彻覆着双手,走到她身边:“朕本来已经想过很多种对待你的方式,可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朕不得不承认,丞相教育子女很有一套!”

        沁雅的目光有一瞬的黯淡,但她敛藏的极好,怕是连萧彻也没注意到。殿内片刻的安静后,沁雅微微低着头,轻声说道:“以后,皇上见到我,也不必为难。国家已经有那么多事要您操心,臣妾怎能再加重皇上的负担?”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你该知道,你进宫后的处境才是。”萧彻微扬起头,闭了一眼,复又睁开,灼灼地盯着她。

        “臣妾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沁雅直视他慑人的眼神,略作停顿,终于还是决定说。

        “那么多不该讲的都讲了,还差这句吗?”萧彻睨了她一眼,要笑不笑地道。

        沁雅郑重地跪下来,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萧彻颇为吃惊地看着她,不解她此举为何。

        “我朝已历五代,遍览前朝,每朝每代,开朝之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有能者居之,并不是难事。而亡国则更加轻易了。就似妾手中这柄如意,”沁雅指着刚刚的白玉如意,伸出右手的食指,“抬头,一指之力可谓之,抬尾,亦然!但是,若是要从中抬起,”沁雅用力试了试,始终抬不起。便伸出五指,抓着如意的柄身中间,平稳地拿起,摆在萧彻面前。

        “如陛下所见,从中抬起,非五指之力所不能及也,陛下是中兴之主,最是难为。请恕臣妾斗胆,不是臣妾谋私,为父亲开脱。就算父亲如今把所有大权交给陛下,陛下能立刻驾驭群臣吗?”

        萧彻整个人完全愣住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人,在他眼中几乎还是个孩子,身量还未长到他的肩膀,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样美的一个人,桃红的内衣,袖口遮到指节处,纤纤玉指,托着那柄天官赐福如意,他乱了,整个人都乱了,第一次,被一个女人震慑了。

        “臣妾是丞相之女,可也是陛下之妻,国之皇后,臣妾会做好一切应该做的事,守护皇上。”这是她对他的承诺,也是她对自己的承诺。忘记那个人,当好这个皇后,对的起这个身份所赋予的责任。

        萧彻从她的手中接过如意,目光如聚直直地盯着她,深邃悠远,似平静无波,又似翻涌着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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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边陲某驻地

        “白大哥!你怎么不去喝酒一个人在这里!”一个小兵远远看见一个白色身影站在原野上,跑近一看,原来真是统领。

        “喝多了,过来吹吹风,醒醒酒!”白澈动手解了明光铠扔在一边,只留白色的中衣,独立月下,翩翩似云端之客,宛若绝世独立。

        “统领,二虎没读过书,不会看人,但是,二虎怎么看,您也不是凡人,怎么会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呢!跟这些个狗娘养的胡人打仗,赢了,没咱的功劳,死了,也没人知道!何必呢!”小兵摸摸脑袋,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还太小,很多事不明白。”白澈也坐了下来。一阵夜风吹过,满地的草皆随风而低,悉悉索索一阵声音在广阔无垠的原野上绵延着荡开来。

        “嗯!那么多事,也整不明白,就干脆啥事不想!像今天,多好啊!皇帝老子娶媳妇,人人都能有酒喝!哎!大哥,你说,皇帝老子要是天天娶媳妇就好了,那咱天天都能有酒喝了!那日子,过的得有多舒坦啊!”二虎干脆躺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拔了根草叼在嘴里。

        白澈不答他的话,张开两臂,整个身子直直往后仰,在草地上躺出了个‘大’字。

        “皇帝老子的媳妇,那肯定就是天下顶漂亮的姑娘啊!哎,那得漂亮到啥份上啊?”二虎吐了嘴里的草杆,把头枕在脑后,悠闲惬意地哼起了小曲。

        “美到让人心醉,美到让人心痛,美到让人心碎的人……”

        “那得是个啥人啊!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啊,得算我们村村口那家的大妞了,哎呀!那人啊!那个水灵啊!”二虎乐陶陶地径自陶醉在自己的回忆里。

        “瞳凝秋水脉含情,载诗为骨玉为神。翩翩白忆云端客,生死为谁一掷轻?为谁?为谁……”白澈的手掌胡乱抓了一把手边的杂草,越收越紧,有的草从茎处断下,有的连根拔起,可他依然攥住,死死的攥住,手上的血管一个个突起。

        他已搞不清他到底是希望她过的好,还是不好了,如果好了,那他是不是真就忍得住一生不见;如果不好,纵使日日见着,那又能怎样?他……好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