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集第二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上）
第七集 第二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上）
一轮明月，几许清风。
宽阔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阴森森的气氛与白昼那繁华热闹的青州城迥然不同。
青石长街两旁那些高大的房门，以及远处那些豪门大宅里，竟连半点灯火都没有。 就连方才经过的府衙门口，那挂在门前的两对在夜里从未曾熄灭的大灯笼都没有点燃。
在月光的耀照下，这城静得诡异，静得邪气。 不闻人声，便连虫声狗吠都没有一丝半点。
这城，似已变成了鬼域。
梦如烟与香怜星默默地走在大街上，前方不远处，便是小刀会总舵的大门了。 远远地望去，门口那四对石头狮子静静地蹲踞在如水的月光下，青灰色的狮身披洒着月光，便像来自炼狱的魔兽。
“有点不对劲。 ”小蝶皱着眉头轻声说道：“城里实在太安静了。 就算这里是梦幻空间，可是以九幽血神的能力，造出一个与现实一模一样的梦幻空间亦非难事。 按理说，这里的夜晚，也该和现实中城里的夜晚一样的。 莫非，今天城里宵禁？”
“宵禁也是有打更的和巡逻卫队的。 ”梦如烟面不改色，轻声道：“现在这种情形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万岁妖王的意识已经强大到能控制这城中的一切了。 ”
“如此说来，那岂不是这梦幻空间随时都有崩溃的危险？”小蝶讶声道。
梦如烟道：“万岁妖王是天下第一妖，即使只是他地一个分身意识。 也是强得可怕。 九幽血神法力虽强，却远不是万岁妖王的对手。 虽说现在妖王的意识还困在这梦幻空间之中，可是现在他却已控制住了这一城。 若是妖王的意识继续强大下去，等到整个空间都被他控制住的话，那这梦幻空间便算是崩溃了。 到了那时，非止小易，连我们的元神都会被妖王的意识吸收同化。 甚至……我们都会变成妖王地分身。 ”
小蝶听得冷汗淋淋。 她知道梦如烟这番话并非危言耸听。 因为梦如烟曾亲身经历过梦幻空间，虽然那只是梦魔碎梦的空间。 远不及九幽血神这完美得与现实无异地世界，但对这梦幻空间的了解，却非是小蝶能比。
正在这时，忽听呼地一记风啸之声，天空中飞快地布满浓云，将青州城上空罩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缝隙。 那月亮也早已躲进了浓云之中。 消失无踪。
天地间猛地暗淡下来，四周一片漆黑。
接着四周便是风声狂啸，飞沙走石。 那风吹得邪异，吹得古怪，片刻不离小蝶与梦如烟左右，裹着她们，缠着她们，死死地拉扯着她们。
黑暗并不能迷惑梦如烟与小蝶的眼睛。 以她二人的道行，即使再黑十倍，她们也能凭灵觉视物。 风沙虽然直往她们眼睛中钻，可是却也迷不住她们的眼。 但这腥臊得令人作呕的怪风，却有着莫大的力量，扯着她们地身子向天空飘去。
梦如烟卓立风中。 凝停如渊。 她一身绿色的裙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头漆黑的长发随风乱舞。 但任那怪风如何拉扯，却都是动不得她分毫。
反观小蝶，她妖力虽强，可这风却更强。 小蝶的身子已然被风扯得飘在空中，双脚离地足有三尺。 若非她死死抓着那早已扎入地里数尺的大戟，现下恐怕早已满天乱飞了起来。
小蝶正急得哇哇大叫时，梦如烟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小蝶，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一定要相信自己。 一定要相信。 在这空间中。 一切皆为虚幻，只有自己才是真实地存在。 现在照我说的做。 马上关闭六识，想象身边风平浪静，异状都没有……”
小蝶闻言马上闭了六神，照着梦如烟说地那样，想象自己是这空间中唯一真实的存在，想象身周的一切都不存在。 只是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比登天。
这就好像在修炼时，一边要紧守灵台心灯，一面还要分出精力去对抗心内或是域外的魔头袭扰，一个不留神就会走火入魔。
要在这与现实无异的梦幻空间中相信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即使有大智慧，大毅力之人也极难办到。 眼中所见，耳中所闻，鼻中所嗅，口中所尝，肌肤所触，甚至灵觉所感，都与真实一模一样，这让人如何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地？
除非小蝶也像易剑锋那样，有一身不惧任何心火魔头的九世金身，或者如梦如烟一身，修的是炼心的心剑。
当然，还有个笨办法。 那便是关闭五感六识，彻底断绝与外界的联系感知，身心全都沉浸到自己的内在世界中去。
而现在，小蝶正是这么做的。 她闭了六识，却仍做不到相信周围一切全是虚妄。 于是她干脆凝神内视，锻炼元神修炼起来。 外界的纷纷扰扰，只当它是来袭的魔头罢了。
小蝶这一来，虽然恰恰符合对抗梦幻空间干扰的宗旨，但是却也陷入了另一个误区。
梦如烟所说地，一切都是虚假，唯有自己是真实地存在乃是针对这梦幻空间的。 身处这梦幻空间之中，周围地环境再真实也是虚妄。 这环境或是天地江山，或是作为配角出现在周围的人神魔妖。 但是同她们一样处在这空间中的元神或是意识呢？那同样处于这空间中的元神或是意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主角，周围的一切，都是为了衬托他们或者说迷惑他们而存。
同样是主角，那么当元神或者意识互相对撞时，那就要比谁对这空间了解得更透彻。 谁的智慧更加广搏，谁地意志更加坚定，谁对自己的信心更加澎湃，谁拥有胆大包天想常人所不敢想的想象力！
想象，自己便是这空间中最强的神，自己拥有举手崩山，投足填海的能力。 配以大智慧、大毅力，那么想象的一切便会成真。
梦如烟修的是心剑。 一颗七窍玲珑心极是敏锐，心性同样也极是坚毅，自然拥有莫大地智慧和毅力。 所以在这妖风之中，她都不用作，便能凝停如渊。
但小蝶不同，小蝶没有这种不受外魔侵扰的能力，她只得换了一种方式来对抗。 虽然当她关闭五感六识。 入定修炼之后，环境地异状已然不能影响到她，那飘在空中的身子也渐渐落了下来，直到盘膝坐地，五心向天。
但，若在此时，那不知隐于何处的妖王意识突然来袭，此时的小蝶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与引颈就戮无异！
要知道，妖王的意识可以化身千万，无处不在。 城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妖王的意识，甚至一草一木都有可能是妖王！
所以当梦如烟一见小蝶地样子，便马上靠了过去，在她身边替她护法。 同时凝神感应着周围。 寻觅着那可能出现的妖气。
瞧见小蝶这个样子，梦如烟便知道她不可能在这梦幻空间之中纵横自如了。 连这一小小的妖风幻觉都不能勘破，又如何拥有能与妖王意识相搏的能力？
照这样看来，香怜星、凤凰儿、幻姬、卢玉莹更是不能。 她们连妖王设下的魔障都突破不了，甚至已在魔障的误导之下，将小易忘得一干二净，又如何能指望她们与妖王争个长短？
相到这里，梦如烟不由叹了口气。 现在看来，只有她自己一人，能够帮得上小易了。 不过香怜星她们是必须救出来的。 若她们继续沉浸在梦魇魔障之中。 很可能便会如九幽血神曹操说的一样。 从此沉沦，被妖王趁虚而入。 炼了元神化为妖王分身。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妖风也如来时一样，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空中压城地黑云也一丝不留，走得干干净净，月色继续笼罩着大地。 而在梦如烟和小蝶周围，却多出了无数影影绰绰的身影。
梦如烟忙唤醒小蝶，待小蝶醒来之后，周围燃起一个接一个的火把。 梦如烟与小蝶举目望去，只见这一片小刀会总舵前的广场上，竟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上至七八十岁的老翁老妪，下至尚在襁褓之中，犹躺在母亲怀中的婴儿，密密麻麻地人群将梦如烟和小蝶团团围住。 一眼望去，尽是数不清的人头，甚至连周围的房屋顶上，都挤满了人。 瞧这情形，竟似是满城的人全都来了！
数百黑衣劲装的汉子站在梦如烟与小蝶正面的小刀会大门前，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男孩给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抱在怀中，笑吟吟地看着梦、蝶二女。 那小孩自是靖儿，而那抱着靖儿的年轻女子正是香怜星。
只是此时的香怜星，面罩寒霜，神情阴冷，不加掩饰地痛恨目光直直地刺在梦如烟和小蝶身上，看上去好像恨不得吃了她们。
梦如烟心中一凛，暗道糟糕。 小蝶却是没想那么多，甚至连香怜星地神情都未曾看出来，直朝香怜星招手道：“怜星姐姐快快过来！你手中的孩儿是万岁妖王设下地魔障，不要被他骗了！”小蝶神情焦急，声音急促，显是极为关心。
却没想到，这一阵提醒召唤换来的，却是香怜星的一声冷哼，一句怒叱：“够了！你这妖女少胡说八道，我自己生的孩儿我会不知道？倒是你们，居然打着主意害我孩儿，似你们这种心如蛇蝎的妖女，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嫌多！”
小蝶一怔，不明白香怜星怎会说出这种话来，还待辩解，却听一声凄厉的叫声传入耳中：“妖女，还我孩儿命来！”
小蝶与梦如烟闻声望去，只见卢玉莹双目通红，眼含热泪，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向着她二人扑来。 那痛恨的眼神，看得小蝶不由浑身发冷。
卢玉莹边扑边叫道：“我那苦命的孩儿剑雄究竟是哪里招惹了你们这两个妖女？你们竟狠心杀了他。 还把他烧得尸骨无存，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你们怎能如此狠心？”眼见便要扑出人群，却有两个女子一左一右抓住了她，将她死死拉住。 梦如烟与小蝶抬眼望去，那两个女子正是凤凰儿与幻姬。 穿着大红衣裳地小丫头菁菁怯生生地拉着凤凰儿的衣角，站在她身边。 可望向梦如烟与小蝶时，眼中却含着一抹难以捉摸的诡异笑意。
卢玉莹哀切切地痛哭。 凤凰儿与幻姬冷漠又仇视地望着梦如烟和小蝶。
周围的人群指着梦、蝶二女七嘴八舌地怒骂喝斥，眼神中尽是鄙夷。 那臭鸡蛋，烂菜叶，隔夜的馊饭臭豆腐之类的，更是纷纷扬扬如同满天星雨一般朝着二女掷来。 虽然那些东西掷不到二女身上，方靠近她们身周三尺便被护身罡气弹开，可是看着众人义愤填膺的模样。 小蝶还是傻眼了。
“怎么……怎么会这样？下午分手地时候大家还是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拿我们当仇人了？还有这些人……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做了错事，他们为何要这样对我们？他们为不听我们解释？那两个小孩明明妖王设下地魔障来的，幻姬肚子里的小孩也是，那剑雄也是……”小蝶拉着梦如烟的袖子喃喃自语。
“没用的。 ”梦如烟叹了口气，反手紧紧地握了小蝶的小手一下，道：“全城的人都被妖王控制住了。 怜星她们已被魔障困住，看不清真相。 若今夜不将她们救出来。 不出三日，她们必定彻底沉沦，元神必会为妖王炼化，成为妖王分身。 小蝶，看来我们今日要……大开杀戒了！”
“大开杀戒？”小蝶痴痴地道：“杀谁？”她指着周围地人群，“是他们吗？要杀了他们么？”她又指着一个佝偻着腰的垂垂老朽：“难道连他也要杀？”又指向一个在母亲怀抱中大哭的婴儿：“这小娃娃也要杀？”她的手环指了四周一下。 痴痴笑道：“这些人都得杀？”
梦如烟见小蝶神色痴狂，知她恐怕已承受不住眼下这种情形。 周围无数人的喝骂，形成了巨大的声浪，那种种负面情绪凝聚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她二人围在正中。 更可怕的是，梦如烟在这负面情绪织成地网中，感应到了妖气。 亦即是，万岁妖王此刻也混在人群中，用他的妖力推动这种种负面的情绪。 入侵小蝶和梦如烟的元神。
这等伎俩梦如烟自是不怕。 她修习心剑有成。 又得小刀刀魂转赠的莫大法力，灵台心灯守得密不透风。 令得妖王根本无机可乘。
但小蝶不同。 小蝶虽然征战杀伐无数次，可是她面对的，是残忍凶暴地妖兽。 在小蝶心目中，乃时常以妖魔界乃至人间界的守护者自居的。 尤其她心思单纯，来到人间界之后遇到的尽是宠她溺她的朋友，在令她爱上人间的同时，也令她对这人间的阴暗鬼域没有足够的认知和准备。
所以眼下一看到这无数异口同时地指责她，斥骂她，仇恨她，她的心便乱了。 在万岁妖王的推波助澜之下，她那灵台防线已是岌岌可危，稍有不悄都会心灵失守，走火入魔，沉沦于魔障，成为妖王地猎物！
梦如烟自然不会让小蝶就这么迷乱下去。
她一手抵在小蝶命门处，灵气源源不绝地输送过去，一边直接以传心之术令自己地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几句佛语皆以梵语诵出，以大法力加持，在小蝶脑中直接响起时，无异于诸佛陀在她脑中直接作梵唱之响。
一时间，小蝶如遭当头棒喝，顿时清醒过来，眼中迷茫混乱潮水一般退去，渐渐变得清明坚定起来。
“梦阿姨，蝶阿姨，你们不要再做坏事了！大家都会很伤心的。 ”眼见小蝶清醒，那靖儿诡异地一笑，这笑容在这小孩儿地脸上显得无比怪异，让人一见便心惊胆跳。 只是此时并无一人注意到靖儿，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在梦如烟和小蝶身上。 靖儿这句话说得真切诚恳无比，可是眼中却是厉芒一眼，在他话音刚落之时，那围在梦如烟与小蝶身边的人群，便如听到了号令一般，潮水般朝着二女涌去！
看着激愤的人群涌来，连那稚子老朽都在其中，所有的人，或拿木棍锅铲，或用菜刀锄头，或持板砖石块，又或干脆空着双手，全都是红着眼睛，仿佛与二女有三江四海之仇一般冲了过来。 那架势，分明是要把二女五马分尸，生啖其肉！
“唉……”梦如烟垂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旋即那低垂的头颅又高傲地扬起，高呼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在那直破夜空的清亮啸声之中，九彩的剑光如闪电乍现，一篷血雨在剑光之下飘洒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