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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世奇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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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籍名:《隔世奇缘》    作者:叶小岚




这个问题浇熄了以初仍保有的一丝希望。恩慈怎会不晓得她的出生地呢?

“在大潭。你是从哪来的?”

“大潭!”章筠顿住。“大潭在什么方位?”

“在港岛南区。离石澳很近。”

“港岛?离石澳很近?”她听都没听过这些地名。她仰首望山上的一座石碉堡。“那是什么?”

“据说是大战时代,英日激战的遗迹。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恩慈?”

她回头不悦地看他一眼。“你再这么叫我,我就不会理你了。”

以初一阵撼动。“你忘了。”他的神情又激动起来。“我们第一次就在这见面,在山下。我一见到你就情不自禁地被你吸引。你那时正要到这上面来。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你,就在这,你现在站着的地方,你回头对我说:‘你再跟着我问东问西,我就要喊色狼了。’”

章筠深深一叹,身子转向他。世上竟有这样的痴情男子!

“好吧,反正我还有时间,你想谈你太太,”她在石阶上坐下。“就谈吧。”仰望着他,她附加警告。“可是别再把我当她,否则我真的不理会你了。”

“我以为看不见你……”她脸色一愠,无奈,以初只好改口。“我以为看不见恩慈,已经够痛苦绝望,现在面对着你,我相信你就是恩慈,却要我当你是另一个人,不能碰你,不能……”他痛苦地吸一口气。“这才是最残酷的折磨。”

章筠深感同情,也被他对他死去妻子的深情感动,但她想不出适当的词句安慰他。而当她这样坐着,和他四目衔接,此情此景……她似乎曾经历过,她困惑地想道。

“也许你的脑子受了震荡,暂时失去记忆。”他满怀希望地说:“这类事情我们在新闻和杂志上听过也读到过。”

“脑震荡?”

“是啊,恩慈,车祸,你记得车祸吗?”

“车祸?”

“你看,你连车祸都不记得。”希望重新在他沮丧的眼中升起。“但是你却回到这儿来。我们初次相遇,一见钟情的地方,恩慈,你出生、成长的地方。你脑子里一定对这些有印象,对不对?”

她懒得再纠正他对她的称呼了。“我来此并非出于我的刻意选择,娄先生,我之所以会在这,是……意外。”

“不要再叫我娄先生,如果你这个也忘了,我叫以初。”

“以初。很好听的名字。”

“我第一次告诉你时,恩慈,你也是这么说。”他柔声道。

章筠又一声叹息。“好,再告诉我一些凌恩慈的事吧。”她决心把他当作一名需要向心理医生倾吐心事的病人。

以初乐于从命。多谈谈关于她的事,他充满希望地想,或许可以帮助她恢复记忆。

“你热爱大自然,恩慈,你爱这块土地。许多你的同年,一起成长的朋友、邻居,中学便到外地去读书,从此不愿再回来。你不同,你高中念的是德贞女中,每天不辞辛苦的乘车来回,一大早赶第一班巴士到中环,再转车去九龙。”

听起来凌思慈至少有一点和她相像——除了面貌之外——对于自己喜爱的事物,有股执着的傻气,别人视为麻烦的,她乐而不疲。

“即使你高中毕业考上中大,那么远,你还是每个星期六最后一堂课上完,迫不及待地就坐三、四个小时的车回家,星期天晚上搭末班车回沙田的宿舍。”

“中大是什么?沙田在哪儿?”

“中大即是中文大学,在沙田,离港岛市区有好一段路。那时候东区这里的交通未完全开发,车子班次很少,山路也没这么平顺通畅宽阔。”

她看看底下几乎看不到末端的石阶。

“不是这里,是下面的山路。”他柔和地告诉她。“我们认识时,你在中大新闻系念二年级。”

“新闻系?”

“电视和广播新闻。”

“电视我知道,广播是什么?”

“那不重要,恩慈。你三年级时我们订了婚,你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

“这么快?”她没有觉察她没有反驳他说的“我们”。

“我还嫌太久了。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要你今生今世只属于我,恩慈。”他的声音因奇+shu$网收集整理涌满了感情而沙哑。“我要的只有你,恩慈,只有你,从来没有别人。”

章筠恍惚地觉得她仿佛掉进了另一个时光隧道。在那儿,她不是她,她也是她。

这时,困扰她的模糊声音和影像又出现了,在她脑海里交叠着,扰乱她的思绪。

她眨一下眼睛,眨掉它们,望着娄以初,他深情的眸子叫她一阵心旌荡漾。

“嗯,你很爱她。”她清清喉咙,轻轻说。

“我那时爱你,后来爱你,现在爱你。恩慈,我对你的爱从来不曾减少,不曾改变。我爱你,恩慈。”

他的凝视,他的温柔低语,令她陶醉,他不知几时来到她面前,朝她俯下身子。

“恩慈,”他低低地、祈求地说:“你回来了,我日夜祈盼、祈祷,你真的回来了。”

他伸手温柔地拂抚她的脸,她似乎被他的抚触镇住了般,无法动弹,然后他的手滑到她的肩。她的头项、她的手臂,他的眼睛里盈满奇异的喜悦的光辉,同时慢慢泛进一层泪光。

“你终于回来了,恩慈,回到我身边了。”他不敢置信地哽咽喃喃。“我想你想得好苦啊,恩慈。”

他的脸俯低,嘴唇轻轻刷过她的脸。“别再离开我了,恩慈,别再离开我了。哦,恩慈。”他低唤,无限温柔地吻上她的嘴。

难以解释的,一阵痛苦的煎熬撕扯着她,她竟很想回吻他,但她心灵上有道隐隐的桎梏拴着她。

她突地打了个冷颤,别开了脸,急促地呼吸着。

“以初……不要。”

她叫唤他名字的声调,引起他全身震颤。他搂着她,她感觉到他的手臂微微颤抖,他的热力隔着衣服传到她身上。她一动不动地靠着他,脸贴着灯芯绒柔软的布料。她闭着眼,静听他的心跳擂鼓般传进她耳中。

他温柔地抚摸她的短发、颈头。肩膀、背脊……他轻吻着她的头顶。

“恩慈……哦,我的恩慈……”

章筠挣开他的怀抱,意外地发现他搂着她,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开始让她感到很不是味道。

“娄先生,以初,”她冷静地迎上他充满问号的眼睛。“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恩慈。”

他瞪着她。“什么?可是你……”

他伸出手,她站了起来,跳上两级石阶。

“不,你不可以再把我当成是她。“她烦乱地用手指爬梳头发,慢慢深吸一口气。“凌恩慈,她出了什么事?哦,车祸。”不等他回答,她接下去。“对了,你提过车祸。”

痛苦又回到他眼中。“那是我的错,恩慈,我不该瞒……”

“不要叫我‘恩慈’!”她喊,再吸一口气镇定自己。奇怪,她向来极少极少脾气失控的。“听我说,以初。我不能说我能体会你丧妻的痛苦,但我想我可以了解……”

这次他摇头打断她。“你不了解,恩慈。”

章筠朝天空翻翻眼珠,这男人简直冥顽不通。

“你不了解像那样失去你,对我是怎样不公平的处罚,恩慈。我眼睁睁看着你的生命在我眼前消失,那比杀了我,比把我千刀万剐还要痛苦。”

“我……”

“给我一个机会,恩慈,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解释,听我解释,如果之后你还是不能原谅我……不,你必须原谅我,恩慈。”

“你不必向我解释任何事,以初。你非要说不可的话,你尽管说,但你是浪费力气。我来这儿不是为了你,我是要寻找……”

愕然地,章筠失去了声音。她想起了那块石碑。她跳到以初面前,抓住他的胳臂。

“凌恩慈什么时候死的?”

“你没有死……”

“回答我!”

以初被她凌厉的目光震住了。“一月。”

“几年?说清楚一点!”

他困惑不已。“几年?就是去年啊。”

“去年?石碑上刻的是……一九九三……”血色开始由章筠脸上褪去。

“今年是一九九四年啊。”

“一九九四……哦,老天!”

她几乎要瘫倒,以初伸手扶住她。

“恩慈……”

“一九九四……”她顾不了他的称呼了。“现在是……”她不敢相信地吞咽一下。“一九九四年?”

“是。是一九九四。有什么不对吗,恩慈?”

“一九九四。”她没听见他般,茫然喃喃。“怎么会呢?我明明……怎么会跑到一九九四来了?”

“恩慈?”

“不行,我得回去重来一次。要快,否则就来不及了。”

以初诧异地注视她飞快奔下石阶,当他看到她奔去的是他立墓碑的地方,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墓碑旁抓住她。

“你干什么!放手!”

“不,恩慈,不要回那个黑暗的地方。你怕黑、怕冷、不喜欢潮湿,记得吗?你回来了,跟我回家吧,恩慈。”

“放手呀,我来不及了……”

“恩慈……不,不,你不要我这么叫你,我就不这么叫你。留下来,跟我回家,随便你要我叫你什么都可以,只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不要,恩慈……别走啊……

声音如雷般轰轰滚过她的耳朵,章筠的头一阵剧痛,坠入黑暗前,她突然想到,她不知道如何回去,伟志从来没有告诉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