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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义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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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书籍名:《最后的义士》    作者:龙一


所不同的是,比起他们李家的那些软弱无能的皇子皇孙,这小子就显得格外的机灵、有手段,而且也格外的狠毒。

去年六月在对韦皇后的那场政变中,宫中政变的实施由太平公主自己率领当时的临淄王李隆基和一部分羽林军的军官进行,而长安城中对韦氏家族聚居的韦曲的围捕,却是由李重涣率领禁卫军的精华,号称“万骑”的部队来实施。谁能想到,李重涣竟给韦氏家族来了一个灭门式的大屠杀,他自己在这一役中也负了伤。

太平公主深知,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特别是在眼前这个非常的时期,必须要有大胆心狠的角色为自己效命才能成大事。对李重涣的居功自傲,太平公主给他来了一个不理不睬,既不给他加官进爵,也假借他在屠杀韦氏时误入杜曲,杀伤杜氏族人百余口的事情免却了他应得的赏赐,到他今日来讨好自己,低头伏软的时候,再给他一点甜头,不愁他不死心踏地地跟着自己。

4

申屠贾此刻倒是十分的清闲,他将准备工作分派给临时招来的十几个卷包儿厨子,这些人都是他以往用过的,干起活来确也头头是道。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申屠贾特地穿了一件长长的白葛衫。

独自伫立在水边,他的心中泛起一阵阵的寒意,同道义士们皆是白衣相送,易水边上虽是车马如云,但都默然无语。此去强秦,为天下人除去一个暴君,自己绝无生还的可能。河畔一别,便成永诀,此乃大丈夫义所当为。申屠贾只感觉到异常的兴奋,看到一旁身材瘦小的秦舞阳不知是因为天寒还是恐惧,只在那里瑟瑟发抖,他不禁仰天长啸,自己受燕太子知遇大恩,所谓义重於生,舍生可也。

“席上打起来了。”传菜的侍女突然跑回来大呼小叫,打断了申屠贾的遐思。

“谁和谁打起来了?”

“是李将军和窦大人。”

莫非是这本是一场鸿门宴?那自己扮演的是项庄还是樊刽?要被杀掉的沛公又是哪一个呢?看起来李将军对他还是心存疑忌,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没有向他交代刺杀的目标。

申屠贾叫过一个卷包儿厨子接下手中的竹枝,让他代替自己轰赶热铁板上的一群惊恐万状的琢州白鹅,并交代道:“盆里的料汁少了就添满,让它们喝个饱。”

安排好厨中的事情,申屠贾在铜盆中净了净手,又用布巾蘸了蘸额上的汗珠,然后解下皮围裙,露出里面纤尘不染的白葛袍。恩人的生死在这时已经不重要了,他死也是为了全大义,只要他能够完成恩人的心愿。虽然他此时还不明白李将军谋的是何等大事,但一忍十二年,训练出一柄大铁椎,那必是翻天覆地的壮举。

当申屠贾来到筵前,争斗已经结束。李将军的左臂上有两处白粉点,对面衣着华丽,长身如鹤的青年左胸上也有两个白粉点。

李将军将木剑抱在怀中,向长身青年一叉手,道:“窦公子,承让了。”

窦怀贞见自己的儿子也落败了,面色十分难看。他将手中的木剑一甩,向下招了招手,道:“李将军不愧是京都第一剑客,你来和我这家人试试。”

说话间,场中已站出了一个矮壮的汉子,手中提着两柄熟铜锤,人们一看便知,这是个膂力过人的家伙。

以大唐的风尚,窦怀贞这是一个十分无礼的举动。大家同为贵官,如果与家人动手过招,未免大失身份。

李将军向上席望一眼,发现太平公主正饶有兴味地盯着场下的汉子,知道他不下场是不行了。

申屠贾这时向上紧走几步,对李将军道:“将军,让小的试试。”

申屠贾一言,提高了所有人的兴致。李将军感激地盯了他一眼,低声道:“当心。”

从这一声叮嘱中,申屠贾听出李将军没有把自己当仆人看待。如是对仆人,就应大声斥呵:“别给我丢脸。要是输了,小心你的皮。”等等。

再者,申屠贾以家人的身份替主人出头,即使输了,李将军也不丢面子。

申屠贾来到堂前,提起他事先放在阶角处的大铁椎。众人一见他这方方楞楞的兵器,不禁轰的一声赞叹。与申屠贾的大铁椎比起来,对手的铜锤就好象是两只落秧的红籽甜瓜。

申屠贾慢慢地向场中走去,回首想从李将军的眼神中看出自己的使命,到底要杀谁?然而,他看到的只有紧张。

这种当庭对垒并非申屠贾所长,多年来他练就的是博浪沙椎击秦始皇副车的那绝命一击。

对方似乎也对申屠贾手中的这柄大家伙有些胆战心惊,大声对申屠贾道:“小子,你是要文比还是武比。”

申屠贾不是军人,更不是剑侠,他不懂得什么文比武比之说,便大大方方地答道:“你说怎样就怎样。”

申屠贾外行的回答让堂上的客人一阵大笑,太平公主更是笑得浑身肥肉乱颤,叫道:“小李,你从哪弄来这么个憨货?”

李重涣的面上有些个羞涩,不知如何回答才是。

“这样吧。”太平公主出面作和事佬儿了。“你们俩个先文比,后武比。”

太平公主对白衣胜雪,满面激愤,勇于替主人出头的申屠贾大有好感,不想他受伤害,所以,只好放弃了时下最流行的这种血浅筵前的乐趣。

太平公主定下的比斗规则是:先比以锤击物,看谁的锤头子硬。如不分胜负,再比以锤击锤,看谁的力量大。这种比法,可说是对申屠贾偏袒到了极点。不过窦怀贞并未因此抱屈,只要能引太平公主一笑,死上十个八个的家将他也不会心痛。

窦怀贞的那名家将让人抬上一条铺阶青石,宽二尺厚一尺。只见他双锤如流星般砸将下去,青石当即断为两截,着锤之处的石头全部碎作拳头大小。

申屠贾看罢那人的表演,鼓掌大声喝采。但他不会这种粗人的把式,他回到厨下取来了一只二三十斤重的北瓜。此瓜产自西域,是他为这次盛筵准备的一道名贵佳肴。

他将那瓜在石阶上安放稳当,瓜头朝向自己这面,然后,他手中紧握大铁椎向前直击,众人能够清楚地看到,但见他在将要击中而尚未击中之际,手腕一抖,铁椎便在瓜头处停住了。那大白瓜似乎是受到铁椎的震动,在众人的眼中仿佛是要活了一般,很像是蠕动了几下,也可能并未曾动过,或许是众人在椎风之下看花了眼。

身为当朝剑术第一人的李重涣看出了这里面的难度,当即咬住下唇,未发一声。而少年时也曾任侠使气的郭元振似乎也看出了一些门道,他不禁为申屠贾大声喝采。

同是剑术名家的窦怀贞却将双目紧盯在申屠贾的大铁椎上,出人意料地也喝起采来。

“这算怎么一回事情?”太平公主不懂这些,不满道。

申屠贾用目向李重涣望去,见李重涣向他微微摇了摇头,他明白了,今日不是自己报恩杀人的日子,便道:“小的只是个厨子,今天在筵前献丑,不过是博公主和各位大人一笑罢了。”说着,他伸手抓住瓜蒂,将瓜提起。

堂上众人这才吃惊地发现,申屠贾手中那只长大的北瓜似乎正在慢慢地起着变化,不一会儿,原本椭圆形的北瓜竟变成了梨形,好似一只盛满了葡萄美酒的皮袋。难道说北瓜的瓜瓢竟被他这一震便震成了汁水不成?

申屠贾举起这只奇形怪状的白瓜向堂上众人道:“这道菜的名目叫作‘北瓜酿鸭子’,待会儿小的把瓜瓢倒出来,在里面装上一只肥鸭,然后上锅去蒸。让瓜的清香浸入到鸭肉里面,那会非常的美味。”

申屠贾回到灶下时,铁板上的琢州白鹅已经饮下三大盆他用醋、姜、蜂蜜、酱汁等调制的汤料,脚掌也已胀大如扇且白嫩似玉,内中血脉如缕,凄艳动人。

“净铁板,加火!”申屠贾试图用这一声断喝压抑住胸中翻滚的万丈豪情,使自己回到名厨的心境中来。

铁板一霎时就变得微红,众鹅拚上最后的力气将脚掌轮留提起。

“过酒!”

六名厨子环踞四周,将口中所含陈年佳酿向铁板喷去,同时伸出双手,抓住鹅颈。

微红的铁板上顿时腾起一团团浓香氤氲,中人欲醉的酒雾。

申屠贾手持两把雪亮的尖刀,将一干过酒后染上一抹酡红的鹅掌纷纷割下,出骨改刀也在一转眼间完成。

5

回到李将军府中,申屠贾陷入深深的困惑。那席上可能并没有要他刺杀的人,但为什么李将军又鼓励自己出战?也许他厌恶那个名叫窦怀贞的家伙?但绝不会是要杀他。因为杀他太容易了,用不着花费十二年的功夫训练出来的刺客。

当我椎击北瓜时,李将军是那样的兴奋,看来他对自己很满意。但这样让自己露面就太危险,也太不值得了。一旦刺杀成功,主使人和行凶者的身份便会像奶酪上的苍蝇一样明显,因为,世上怕无第二个人会使用这样笨重的兵器了。

不过,恩人的意思也许是要他像聂政一般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若是如此,那便是申屠贾的义务,无可推委。干吧!

“申屠师傅,将军让你上去,带上你的砧板。”来传话的差役大约已经听说了今日曲江发生的事情,所以一改往日倨傲的神情,换上了一副谄笑。

李重涣回到自己的府邸时心情仍很兴奋。这个申屠贾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从申屠贾椎击北瓜便可看出,此人在那柄能笑死人的笨家伙上却有着出人意料的本领。

尤其令人惊喜的是,这人仿佛与自己心意相通,他在筵前的进止分寸把握得是那样的精致,给自己做足了面子却在外人眼中不留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