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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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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上海宝贝》    作者:蔡小雀




虽然他平时没有以言谈深度与否的角度去考究、衡量任何人,但是自英国回来的他是孤独的,除了处理庞大事业之外,他的心灵却是空虚的。

他渴望与人交心,说的话可以有人懂,可以互相倾诉、侃侃而谈,但是上海是不一样的,甚至于整个中国……若非急于功利,就是耽于老旧的传统陋习里,没有人能够真正与他坦白地敞开来谈话。

唯有这个蝴蝶……

他忍不住笑了,心情又放松了些。

这个蝴蝶啊!看似莽莽撞撞、勇气十足,但也是细腻的、玲珑婉转的。

她尊敬他,但不怕他,似乎也不以巴结他为荣,这样的一个女子,让他分外有种发现宝贝的惊喜感觉。

对她倒不是有什么男女之情,在某方面他也还是个传统的中国男人,对自己的发妻绝对忠实,只是觉得意外得到了一个清新可喜的解语花、开心果,这让他情不自禁地愉快了起来。

黑头大轿车缓缓地发动驶离,李卫看着蝴蝶新奇地环顾着车厢,又强忍住露出发问、惊叹的表情,他不禁又想笑了。

由于方便办公的关系,李卫在美丽繁荣的港边买了一栋维多利亚式的房子,是上海目前最流行的小花园洋房。

他平时就以这个距离“李氏船务公司”很近的公寓作为办公、接见员工和客户的场所,还可兼以休憩。

房子里有一个厨子,一个老佣人和一个司机,成员不多,却是忠心耿耿的。

他们见到李卫带了个女孩回来,脸上都难掩讶异。

“福伯,福妈,开顺,她叫蝴蝶,是我新买回来的丫头,以后你们得多多照顾她了。”李卫微笑介绍。

大伙儿这才恍然大悟。少爷最是惜老护幼的,蝴蝶姑娘铁定又是被他给“捡”回来的。

“蝴蝶姑娘。”上海人习惯称呼年轻女子为姑娘,因此他们对蝴蝶亲切地叫唤了声。

蝴蝶又惊又喜地看着这对和蔼老夫妻。“福伯,福妈,我可以这样叫你们吗?你们看起来好慈祥啊……”

福伯、福妈互观了一眼,忍不住笑容满面,“蝴蝶姑娘真会说话。”

“以后唤我蝴蝶就好了,我也是在少爷手下当差的,”蝴蝶甜甜地笑道:“不用叫我姑娘不姑娘的,听来别扭又生疏呢!”

“你们依她吧,以后都是成天要碰面的,这么姑娘、姑娘的叫,的确也不顺口。”李卫微笑,“再说她也只是个丫头片子,你们再怎么说都比她年长,应当是她尊称你们才是。”

“是。”福伯、福妈同声应道。

“福伯,待会儿我要去洋行办个事儿,午饭就在外头吃了,你们不用准备我的饭菜。”李卫道。

“好的,少爷。”福伯恭敬地道。

“福妈,麻烦你带蝴蝶去她的房间好吗?”他再转头看向福妈。

福妈笑吟吟地点头,对蝴蝶亲切地道:“跟我来。”

蝴蝶温柔地望了李卫一眼,提起行李跟着福妈往美丽的走廊而去。

福妈随时都把所有的客房和卧房整理得非常干净,所以当蝴蝶走进了福妈安排的卧房后,她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是……给她睡的房间吗?

简直比她原来的屋子还要大,而且有西洋式的大床和清爽明亮的落地窗,窗外就是船只和商贾络绎不绝、景色如诗如画的港口,商船、货轮、大大小小的船只都停泊在港湾里,水上起了一阵蒙蒙烟波,将整排的英式房子和美丽的船儿都笼罩得如同在梦里、雾里一般。

卧房里的摆设简单而雅致,一张红木桌子、一盏台灯、精致绣花的沙发椅子,还有花几和一个大大的衣橱。

“好美呵!”她讶然呆愣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宇来,人都晕晕然了。

福妈掩着嘴儿笑道:“蝴蝶,以后你就住这房间,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别客气。”

“谢谢福妈,这已经太好了。”她激动地道。

福妈笑孜孜地道:“你觉得舒适就最好了,少爷人脾气好得很,是个绝世无双的大好人呢!咱们能在他手底下做事都是个福气呢!”

蝴蝶笑了,心底有一丝甜滋滋的喜意。

倘若以后……李卫喜欢上了她……那就更美好了。

“福妈,谢谢您,以后您有什么杂事儿要做也千万得叫我,别同我客气啊!”

“你服侍好少爷便行了。”福妈一寻思,“那么以后这早上替少爷端水洗脸、接接电话留留信儿的事就交代给你了,我老喽,又不过读过两年的私塾,有时写起宇来弯扭得紧。”

蝴蝶温柔地笑道:“是,您放心。”

“蝴蝶!”李卫在房门口微笑,“该走了,或者你要在家里休息会儿?”

“不,我不累,我要一道去服侍少爷。”蝴蝶把行李摆在一旁,迫不及待地奔向他。

福妈笑了。这孩子实心得紧,这么快就存着报答少爷的心,真是难得!

李卫点点头,笑着转身便行,蝴蝶也急急地跟在他后头,还没忘跟福妈道再见。

蝴蝶跟着一道去洋行瞧新鲜,一会儿看李卫跟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说话,一会儿又看他吩咐这个、嘱咐那个的,忙碌得紧。

她只恨自己无能为力,没办法帮他分担一些工作。

待出了洋行,两人坐进了黑头车里,蝴蝶忍不住问道:“少爷,你没有请个秘书之类的帮帮你吗?”她看过气派的商人身旁都跟着好几个秘书先生或小姐的。

李卫失笑,“你怎知我没有秘书呢?”

蝴蝶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那您的秘书是隐形人吗?怎么我都没见着他的影儿呢?”

他笑出声来,“没见着人,只见到影子,那也很恐怖了;小丫头,我的秘书都在公司里头先帮我依公事的轻重缓急一条条分类,等我回去之后再行处理,难道身边跟着个秘书才叫在办事吗?”

“原来如此。”蝴蝶懊恼,“真是的,我真是个乡下土蛋。”

“别这么说,你是关心呀!”他还是笑吟吟的。

“少爷,接下来咱们要去哪儿?”蝴蝶的懊恼一闪而过,随即期待地问,“船公司吗?我听说你有很大的船务公司。”

“我们现在要去吃饭了,带你这小丫头去尝尝鲜。”他微笑。

蝴蝶微挑柳眉,“少爷,别一直小丫头、小丫头的叫,我真的不小了,别把我像五岁小孩子一样唤着,这样会伤了我的……”

她在思索着该怎么说才好,李卫已经接了下去,“会伤了你的自尊?”

“是。”她用力点头。

他突然若有所思地望着地,“你有时稳重得像个饱经沧桑的女子,有时又纯真无邪得如同小女孩,教人实在难以对你下定论,究竟该称你姑娘,还是丫头。”

蝴蝶止住了笑,幽幽地道:“我的思想是个成熟的人,灵魂与心房却渴望继续逗留在美丽童真的岁月里,因为我的生活促使我坚强早熟,然而我却无法放弃对天堂的想望。”

李卫惊异地凝视着她。这是何其太雅、何其美丽的诗篇?居然是从一个稚嫩年轻的卖花女嘴里倾诉出来的?

她是一块璞玉,一块等待雕琢、令人惊喜的璞玉!

“你读过书?”他讶然地问。

她眸光微微闪动着一丝晶莹泪光,低低地道:“我父母皆是书香世家,小的时候便教我看书学诗,后来父亲去世,我与我娘相依为命,那时候家中还颇有恒产,也还有余力读书,可是母亲病死之后,家中财产为叔伯所占,再加上北方战火摧残……我只身一人逃到了上海来,那一年正好十二岁。”

李卫怜惜地看着她,低叹道:“命运摆弄人,你堂堂一个书香千金,却沦落到抛头露面,以卖花为业……”

“我不认命,从来就不认。”她一抬头,眸光闪动着坚定与毅力,“就算是吃苦,赚着微薄的金钱,我还是相信我以后不止于此的,生命此刻给我的是历练,熬得过的便是粹出金来的人上人,熬不过的就等着被命运的巨轮辗压过去,如此而已。”

“说得好。”他简直目不转睛。

蝴蝶被他这样专注的眸光盯得羞涩了起来,轻咳了声,“话题别净往我身上打转儿了,今天不过是我上工的第一天,就对你背完了所有的祖谱,那以后我还跟你掰什么呢?”

他被她逗趣的口吻惹笑了,边笑边摇头道:“你呀!”

“咱们坐了好久的车了,要去哪儿吃饭呢?”

“去曼尼顿。”他放松身子,闲适地靠在椅背上,“那是一家英国馆子,闲雅得很,可以在那儿喝喝咖啡、吃吃下午荼,最好的是那儿全天供应美味的食物。”

“咖啡是什么味道?”她好奇地问。

“苦苦涩涩的,滋味却香醇、浓厚无穷。”他微微一笑。

蝴蝶满心向往,“像黄连那样吗?还是像冷了的隔夜浓荼?”

“待会见你可以点一杯试试。”他微带宠溺地笑看着地,“我个人倒觉得它的滋味像极了人生。”

“嗯!”她重重地点头。

她一定要尝尝这个如人生一般滋味的咖啡。

车子平稳地驶近了一栋美丽典雅,带着浓浓异国风情的小宅前,蝴蝶巴在车窗前看着,不由自主地轻叹了。

“我觉得现在好似置身天堂,这一切只有天堂和最美的梦境里才有的。”她回头,感动地对他嫣然一笑。

这个笑容让李卫刹那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瞬间狂跳得老高。

当他努力压抑下异样的狂动时,车子已停稳,蝴蝶已然像只真正的蝴蝶般翩然飞舞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