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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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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书籍名:《蝴蝶君》    作者:蔡小雀


他们很可悲也很可怜,不懂得世间情为何物,不懂得何谓仁慈与人性……可是你看他们最後得到了什么?一个残破不全的家,一直到现在,还无法脱离自惭内疚心虚的阴影。”

“若有,那也是他们应得的。”从军冷冷地道。

“我们都不是圣人,我们都会做错事,就当作他们一时做错了事,可如今已经悔改了……原谅一个人比憎恨一个人更好,你就原谅他们吧。”

“我没有不原谅他们。”他淡然的说,转身迳自往玄楼方向走去,“我还有很多公文要处理,你先回房里休息吧。”

“相公……”她急声唤道。

“还有,我明天一整天都会在兵部忙。”抛下话後,从军高大的身影旋即消失在暮色沉沉中。

冰娘呆站在原地,一丝掩不住的惆怅和失落悄悄爬上心头。

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可是换作是她,真能够一笑抿恩仇吗?

“我这样……做错了吗?”她低低自问。

她真的不愿意见到他继续活在过去的仇恨和阴影中,虽然他已经很了不起,几乎已经是以德报怨了。

但解开心头的那重枷锁不为别人,而是为他自己。

“不,我不能放弃。”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化解这段恩怨,让他们重拾亲情与和睦。”

虽然这显然是项艰钜的任务,天知道她得花上多少年的时间?

而且她眼前的麻烦也不少,也还等著她一一解决呢。

冰娘突然觉得一阵发冷,原来天色已经黑了。

※※※※※※※

第二天一早,冰娘兴匆匆地跑到玄楼,却发现从军早早就出府上朝去了。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不能气馁。

从军是个生性仁慈宽厚的男人,他需要的只是独自一人静下来好好把事情想清楚,

她会给他时间的。

冰娘揣著一颗心,在将军府里从早晨等到中午,从午后等到黄昏,眼见他真的不回来了,她不禁失望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昨日已与晋深定下晚饭之约,就算从军不去,也阻挡不了她去的决心。

而且她也要亲眼看看,世家二房此刻的情况。

如果他的婶娘依旧劣根性难改的话,或许她可以放弃一部分,只要说服从军和晋深两堂兄弟恢复情谊就好。

因为她可以看得出这两兄弟眼中的希冀和渴望,虽然他们俩死不承认。

“敏敏,你有空吗?陪我到一个地方去好不好?”

※※※※※※※

无视敏敏的咕哝和不满的脸色,冰娘还是来到一栋曾经辉煌过,如今却显得沉旧斑驳的宅邸。

它甚至比漫天的黑夜还要死气沉沉。

就像年久失修的古坟……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若说当年世二夫人曾经残忍地对一个孩子极尽伤害之能事,那么居住在这毫无希望和未来的古墓里,也足以惩罚她了。

宅邸大门前,努力压抑著兴奋与期待的晋深,与一名高姚瘦削却显得衰老的老妇人正引颈等待著,在看到她的身影出现时,他们眼中不约而同闪过一抹强烈的喜悦和释然。

她真的来了。

但当他们看到她身後并没有从军的踪影时,失望又在瞬间爬上了眼底。

“婶娘你好,我是从军的未婚妻子,我叫冰娘。”她对一脸紧张的老妇人绽开一朵笑容。

敏敏在她身後生闷气暗嘀咕,但她假装没听见。

老妇人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美艳精明,但是岁月和多年来的内疚在她脸上刻划出明显的苍老痕迹,此刻的她看起来只是一个充满防备,紧张和不安的老人家。

老妇人有些惊异,结结巴巴地道:“呃……夫人不用多礼,里、里面已经备好了饭,夫人请进……请进。”

晋深强自镇定地望著她,语气却是脆弱忐忑,“堂兄……他不来吗?”

“他临时有急事。”她眼也不眨地撒著谎,笑意晏晏。

“噢。”晋深看来失望极了。

“我来也一样。”她温柔地看著面前这对仓皇畏缩的母子,心底止不住的叹息。

如果从军来看过他们一眼,只要看一眼,他就会明白放下仇恨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但是打开自己,也是打开他们身上背负多年的沉重枷锁。

老妇人吞了吞口水,焦急地扭绞著枯乾的双手,“请……请进。”

冰娘友善地挽起她的手,“婶娘,别客气,咱们一道进去吧。”

“夫人……”敏敏在她背後惊喘一声,像是怕她沾惹到什么脏东西似的。

“你也一起进来。”她对敏敏抛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什么都别说。”

“啧。”敏敏一跺脚,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了进去。

古老的宅邸处处都是陈旧与荒凉,仅有的两名婢女看起来也很少见生人,在看到她莲步款款来到时,更是一副巴不得跑去躲起来的模样,不难想像这古墓里一点希望和朝气都没有。

晋深怎么受得了呢?他今年才十七,正是青春要开始,要追求自己大好人生的时候。

难怪他宁愿做出放荡不羁的模样,还跟那票公子哥儿鬼混,也许是想要证明自己虽然住在古墓里,但还是活著的事实吧。


他们在简陋却擦拭得洁净的大厅里用餐,四周微微泛黄的墙壁和沉檀木架上空荡荡的景象,令冰娘不禁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这些年来,我们把能卖的古董和字画都卖了……”老妇人低低呢喃,勉强维持著最後的一丝自尊。“你知道的,我们总是得活下去。”

“虽然我们不配。”晋深苦涩地道。

冰娘心底掀起了丝丝的酸楚,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欺负过当年弱小无依的相公,她应该要恨她,可是此刻她所看见的悲惨景象,却让她怎么也狠不下心去恨。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老天已经给了他们最好的惩罚。

“据我所知,将军应该每个月都有让人拿家用费来。”

“我们……不能再拿他的钱。”老妇人深吸了一口气,羞惭地低语,“那些钱我都没动,我等著有一天他来,然後当面还给他……可是他一直没有来,我也一直没有机会……赎我这一身的深重罪孽。”

桌上的火锅噗噗噗地滚烫翻腾著,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它。

冰娘轻轻地道:“婶娘,当我知道你和叔父当年是怎么对待将军时,我真的非常非常痛恨你们……我承认,我甚至有想过要替将军出一口气,可是後来我发现复仇并非最好的报复方法,如果能够化解这段仇恨,远比重重惩罚和伤害任何人更有意义,尤其当我知道其实将军还是很在乎你们的时候。”

老妇人的眼中终於出现了一丝火苗,激动的热雾迅速冲进了眼底,“你……你是说那孩子并不恨我?”

“他或许没有那么快忘掉仇恨,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忘掉你们是他的亲人。”她希望自己猜得没错。

她的相公是这世上最正直仁慈的人,他有一颗温暖和柔软的心,只不过是被重重的盔甲和保护壳包住了。

老妇人看起来不再那么槁木死灰,“他……他肯原谅我吗?当年我刚嫁入世家,我满心只想著不该让一个小毛头拿走世家大部分的财产,那并不公平……尤其我夫君一直跟我保证,他兄嫂遗留下来的财产非常庞大,除了从军以外,我们是最有资格得到世家财产的人……我不知道是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竟然同意了虐待从军那个孩子……”

说到这里,老妇人低低啜泣了起来。她的悲伤和自责是那么样地真实,就连原本敌意满满的敏敏也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同情。

“我出世後不久,爹就去世了,娘一直活在自责和阴影里,她不断告诉我她过去做过什么……”晋深沙哑地接口,僵硬羞愧地道:“我听得越多,越觉得我们一家人都是混蛋,我们欠了堂哥太多太多,可是我们却没有办法补偿他……”

“幸亏有你。”老妇人拾起头,泪痕斑斑地道:“晋深跟我提过你,他说大将军……非常的喜爱你,而且你很与众不同,或许你可以让他不再那么抑郁,让他快乐起来……昨天他急急地冲回来告诉我,你和大将军将来我们这里用餐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冰娘觉得老妇人对她的感激实在太过了,她连连摇头,惭愧地道:“婶娘,其实我很没有用,今天晚上我就没有办法说服他一道来。”

糟糕!

她话一说出口,这才发现自己说溜嘴了。

果不其然,老妇人和晋深看起来深受打击的样子。

她急急地解释,“呃,我的意思是……他不是不来,而是他觉得今天晚上的公事非常重要……吃饭的约定可以往後挪一挪的。”

这对母子的表情看起来非常怀疑,不是很相信她的安抚之词。

“是真的。”她乾笑著。“你们想,如果将军不是已经释怀了,他怎么会同意我来你们这儿呢?”

老妇人和晋深的神情看起来安心多了,甚至还露出一丝宽慰的笑意。

敏敏轻咳了一声。

冰娘挺直背脊,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敏敏出面扯後腿。

从军没有反对是因为他压根不知道她真的会来,否则只怕用绑的,他也会硬把她绑在紫楼里。

“所以……”她故作愉快地道:“我们现在可以吃火锅了吗?闻起来真香啊。”

老妇人啊了一声,殷切地布著菜,“对对,该吃饭了,你一定饿了……来,尝尝看我熬的汤头,看看合不合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