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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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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书籍名:《鲁男子》    作者:蔡小雀




她缩回要抢长篙的小手,忍不住疑惑地扬起了一道眉毛。

他为什么要这么坚持?他是客人呀。

“我没有让弱女子为我做牛做马的习惯。”他直截了当地回答。

她睁大了眼眸,惊异地看著他。

“进去。”他掉过头,专注地撑著船,划过一片生长茂盛的荷叶。

平时见这满湖荷花何其雅致,却不知划船其上却有这么困难,一不小心便会被荷叶给缠绕住了。

玉洁有些发呆,看著他素朴的衣衫下,臂上肌肉微凸贲起,顺著撑篙的动qi書網-奇书作起起伏伏一上一下,她蓦地脸热了起来。

啐,她眼睛在看哪里啊?

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客人撑船的,这样有失体统,也会给别的船娘说闲话的。

再说……雨势越来越大,她身上还穿著竹笠蓑衣,他却什么雨具都没穿啊!

万一生病受寒了怎么是好?

玉洁怯怯地碰了碰他的衣袖,再度比画著请他把长篙还给她。她也觉得自己很烦人,如果他受不了,决定一脚把她踹下船,她也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秦关回过头看她,眉头一皱,坚定却轻缓地将她推向船篷。“雨越来越大了,你就算是一身蓑衣也挡不得寒气的,我身强体健,淋一点雨不打紧,但你若是病了,明日如何能出门为温饱奔波?”

她怔住了,一股又酸又热的暖意瞬间冲上心头。

他在关心她!

玉洁心头的震撼不只一点点,她几乎是像踩在白云上,用飘的走进船篷里,心里一阵热烘烘的。

秦关将手中的长篙用力地一点湖底石泥,船身又摇摇晃晃的荡了开来,摇摇摆摆的向前滑去。

他的技术实在不怎么好,可是那专注认真的表情却深深地映在玉洁的心里。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样一个夏日落雨的乍后,一个看似淡漠却温柔的高大男儿为她撑过一段满布十里荷香的涩面。

※※※※※※

後来,她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曾冲动地想告诉他,自己姓梅名玉洁,小名叫洁儿,她好想好想听他浑厚低沉的声音说出“洁儿”这两个字时的韵味。

可是她不敢,她也不能。

不过就是一船之缘,她不该太贪心,破坏了这一个午后的美丽记忆,一段像诗像梦的记忆。

更何况他一下船就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对於她连回眸瞥一眼都没有,她就算傻了、昏了,也不能自作多情到这个地步吧?

只是,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那一日的偶然邂逅,让她的生命里从此除了想著哥哥、等待哥哥之外,多了一丝丝的温馨和幸福感。

她不只是个没有家、没有亲人的小小船娘,也曾有人这般关怀著她,深怕她淋雨劳苦而为她撑一段船。

他带给她的关怀和朱老爹的很是不同,也多了一丝教她在宁静夜里怦然低回的心跳滋味。

如同这个月夜,玉洁坐在窗台前就著明亮的月光,细细地缝补著朱老爹一些磨破了的衣裳。

一针一线刺入挑出缝缝补补,她忍不住又想起了那天的高大男子。

如果哥哥尚在人间,应该也会像他这般顶天立地,英挺高大吧?

不不,他是很男人的,有种历经大漠风霜的粗犷豪气,却不失至情至性的深沉磊落,而哥哥……杰哥哥是优雅的、俊美的,还带著一丝丝孤寂和傲气。

杰哥哥,你一定还在人间吧?你过得好吗?生活得苦吗?有没有人照顾你呢?

哥哥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吗?

玉洁有一瞬间的失神,尖锐的绣花针破衣而出,刺进了她柔软的指腹里。

“噢。”她低哑地痛呼一声,急忙将针拔出。

鲜红的血缓缓地渗出伤口,形成了圆圆的一滴溜血珠,她将指尖放进嘴里吸去血珠和刺痛感。

杰哥哥,你现在在哪里?你是否还记得教我解鸳鸯扣的点点滴滴?

她一直记得……解结时需心清意静,在亲近之後必会分离……世上的事都是相同道理吗?越是亲近就越会分离……

玉洁不禁有一丝的愣怔和凄凉。

就像爹和娘,她与哥哥,她和阿牛伯、阿牛婶……她是不是应该试著不要跟任何人太过亲近,这样就不会有被迫分离的一天了?

可是这样荒如沙漠般的孤单寂凉,又教人如何忍受得了?

※※※※※※

由於昨晚莫名地感伤起来,想起童年,想起现在和往後,愁怅得彻夜未眠,以至於一个早上发呆了无数回,也不知溜掉了多少载客的机会。

起码有六、七名客人在岸边吆喝询问她要不要载时,因为她的呆愣没反应而放弃离开了,但是玉洁浑然未觉,还是一个劲地支著下巴想心事。

蓦地,船身微微一沉,然後一荡,这个动静总算让她清醒过来,疑惑地抬起头。

怦怦,怦怦,怦怦怦……

她的小脸倏地发烫,喉头紧缩,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话说回来,她本来就不太说得出话,也不是今天才这样的。

可是这种感觉跟以前的完全不一样,而且她的心跳得好快,想要低下头不看他的脸,却又舍下得不看……乱了,她整个人都乱掉了。

“方便载我一程吗?”秦关凝视著她问道。


她的手在发抖,想要很自然地对他微笑,却发现自己的笑好勉强、好僵硬。

秦关不禁眯起眼睛,误以为她是被他脸上的刀疤吓坏了。

他还记得她,就是那一个有雨的午后,她身穿过大的蓑衣和竹笠,拚命想要捞过他手上的长篙,继续冒著雨撑船。

只是那一天她没有被他的高大与刀疤吓到,怎么今日……

他心底有一丝丝的烦闷和不舒服,不希望她怕自己。

秦关哑然失笑。他在想什么呢?她不过是个平凡的船娘,他何须在意她的想法和感觉?

何况她长得很美,正是他要退避三舍的那类女子。

他的眼神冷漠自制了起来,淡淡地对她点个头,就迳自走向船篷。“我到般若寺,谢谢你。”

玉洁怅然若失地看著他弯腰坐进船篷里的身影,心儿从方才的急速跳动到现在的重重失落。

他好像不记得她了,而且好像还有一点点讨厌她的样子。

洁儿呀洁儿,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呢?你不过是个平凡无奇的船娘,跟店小二、路边扫落叶的,甚至打更的更夫没什么两样,凭什么以为他要对你有印象,有一丝丝不一样的感觉呢?

玉洁比刚刚更沮丧了,已然不是“心事重重”可以描述的,起码也有“心事几万重”了。

她真怀疑自己的心事这么重,这一叶扁舟会不会被她盛满的心事给压垮了?

她心情沉重地点著篙,缓缓向城外的般若寺而去。

这段水道路程有点远,不过走水道比陆路快上一倍,难怪他会舍车就船。

随著细细长长的小河渐渐汇入宽大的河道,玉洁脑子没有片刻的清静,她胡乱地思索著,没有注意到前方一块凸起的岩石已慢慢逼近,还是维持著原来的方向。

就在千钧一发,船身即将撞上的那一刹那,她猛地回过神瞥见礁石,却已是来不及了——

玉洁身子一颤,暗瘂的喉咙呜咽惊喘了一声,她预期著巨大的撞击出现,船身崩毁碎裂,一眨眼间,她短短十六年的人生像跑马灯般闪电地在她眼前溜过——

梅浓镇……爹和娘……凶蛮的二娘……百般照顾关怀她的杰哥哥……还有那个家毁人亡的夜晚……

难道她这一生就要毁在这阻挡河道的礁岩上吗?她还没有找到杰哥哥,还没有挣够银两修老旧的船,甚至……她还没有鼓起勇气问他:公子还记得我吗?

电光石火间,她的手中一空,在她还未来得及转过念头时,船已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带,险极地紧贴著礁岩外侧闪过,继续滑行在碧绿的河面上。

玉洁呆住了,她屏息著,感觉上好久好久,才得以缓缓回过魂,喘出气来。

“吁……”她捂著怦怦作响的胸前,这次的心跳跟刚刚天差地别,完全不一样。

秦关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手持长篙,眉眼间有一丝余悸犹存地瞪著她。

他的脸色有一些苍白,忍不住低吼起来,“你这个傻瓜,到底在发什么呆?你不但差点害死自己,还拖了个人作陪!”

玉洁一震,身子畏缩了下,想要跟他道歉,可是喉头又乾又涩、又哑又疼,而且她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是眼睛却像是自有意识,在她还没会过意前就湿润滚烫了起来,心慌、害怕和惊悸相继漫掩而来,一颗失控的泪珠滚落了下来。

她不能哭,不该哭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泪水滴滴答答地掉了下来,再也难抑上。

秦关呆了一呆,霎时手忙脚乱起来,“你、你……你别哭,我……不是骂你,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你、你别哭!”

他只觉心乱如麻,一个高大的男人登时被一个小小的女子弄了个惊慌紊乱,不知所措。

她摇摇头,不哭……她不哭……可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啊!

玉洁只觉又羞又窘,最後乾脆蹲下来,把泪湿的小脸全埋进膝间。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了,可是方才危急的生死关头间,她这才发现她真的很害怕、很恐惧。

她还没找到杰哥哥,她怎么可以死?

看著她抱膝大哭,秦关再也顾不得什么理智和保持距离,他心慌地半跪下来,伸出一手想要安抚她颤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