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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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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书籍名:《道可道》    作者:燕垒生


这等妖邪之术,难道不怕遭天谴么?”  

宗朗像是在想什么,也没说话,突然他抬起头,高声道:“世事无常,今日晴,明日雨,是非时时颠倒,你又说什么天谴,万事都是胜者王侯,败者寇。”  

宗真喝道:“是非纵然时时颠倒,但人心不可颠倒。师兄,一误七十年,该回头了!”  

他身上的袈裟像吃饱了风一般,猛地鼓起来,突然脚一点地,人如御风而行,向坑里一跃而下。无心在一边吃了一惊,叫道:“大师!”但宗真已经飘到了宗朗跟前了。他出手极快,右手划了个圈,左手已从这圈中一穿而过,口中暴雷一般喝道:“南谟三曼多缚曰罗赧憾!”  

这是密宗陀罗尼真言三咒中的心咒。心咒最能喝散邪魔,宗朗却冷笑道:“小和尚,还想重施七十年前的故技么?”七十多年前在无想峰上,宗真便是以心咒镇散宗朗魂魄,将他击下山崖,这七十几年来宗朗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宗真这一手。宗真刚念出,宗朗退了一步,脚下又踏上一步,一退一进间,一拳向宗真胸口打去。他这条手臂上没有皮肤,黝黑的肌肉块块突起,如同干尸。他知道宗真最爱洁,定不会硬碰硬的,哪知他的拳头刚击出,宗真却突然将身一纵,一掌在宗朗拳上按去,人借力翻过宗朗头顶,站在了他身后,两手结了个手印搭在宗朗头顶,喝道:“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毘药萨缚目契毘药萨缚他咀罗吒赞拏摩诃路洒拏欠……”  

这是咒陀罗尼中的火界咒。陀罗尼三咒,火界咒又称大咒,念下来也得好一会,威力也极大,一旦宗真念完,宗朗必定会被轰得粉身碎骨。宗真念得极快,他已算计周全,知道念完这火界咒前宗朗定转不过头来,哪知才念得一半,胸口猛然一疼,从宗朗背后突然探出一条手臂,一掌正击在他胸口。这一掌来得莫名其妙,宗真的火界咒还不曾念完便戛然而止,人已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沟壁上,滑下来时,嘴里又流出一道血痕。  

宗朗伸展了一下这条长在背上的手臂,那手臂缩了回去,又溶入体内,重新成为他身上的一部分。宗真被这一击击得五脏移位,他贴在沟壁,低低喝道:“你……你竟然用毗陀罗法!”  

原来梵网经下曰:“咒杀谓毗陀罗等。”注疏中有谓:“毗陀罗者,西土有咒法。咒死尸令起,谓使鬼去杀人。”这毗陀罗法是西方一门邪术,密宗精修咒术,但这等邪术也有禁令不得修习,宗真知道眼前这个宗朗实是化身,但他身上能随意幻出手臂,那正是毗陀罗法修练有成的迹象。  

宗朗伸了伸腰,方才这条手臂已全部隐在他体内了。他笑了笑道:“宗真,毗陀罗如何,陀罗尼又如何。这七十年来,你固步自封,才会有此惨败。”  

他的左手举了起来。这只手像是注入了水一样渐渐发亮,五指也合到一处,眨眼间一条手臂成了利刀模样。宗朗看着手臂,仍是微微笑道:“五十年前我从外教学得螭龙咒,到今日功德圆满,适逢天狗食月,宗真,你第一个死在我手下,也算三生有幸了。”  

他的左手光华熠熠,已然完全像一把长剑。宗真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但宗朗这一拳用力极大,他虽有八十余年苦修,终是血肉之躯,被宗朗全力一击,浑身骨架都像要散开,便是想躲也躲不开了。到了此时,宗真也闭上了眼,  

宗朗的手刀削向宗真脖颈。七十余年来他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如何对付宗真,到此时面对宗真时,还是双手发抖。  

手刀一挥而过,眼前的宗真却突然间消失无迹。宗朗大吃一惊,但这只是他的一个幻身,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他转过身打量着四周,身下那些枝条也都像闻到了血腥气的毒蛇,一条条抬起头来。  

宗真受伤之下竟然还有这等本事,他原先也不曾想到。这深坑里暗无天日,宗真的身体像是幻成了泥土一般,全无气息。他茫茫然打着转,突然听得有尖厉的破空之声,两个铜环已从上面电射而至。  

那正是宗真先前插在沟沿的禅杖上发出的。那两个铜环飞行极速,向宗朗左右两目打来。到了面前,宗朗伸手一把抓住,只觉入手的力量也不甚大,他正在疑惑,猛地听到从一边传出低低的梵唱。  

那正是火界咒!宗真将身形幻入泥中,又借铜环破空之声掩去自己的梵唱。宗朗一想通这点,一张脸已登时变得狰狞起来,猛地向隐身在泥壁中的宗真冲来。  

“破!”  

宗真像是嵌在泥土中,随着这一声断喝,他已冲出泥壁,身周的泥土也四溅而出。宗朗一手如刀,向他当胸刺来,宗真的火界咒刚念完,宗朗的指尖已划破了他的袈裟,插进他腰里。也就是同时,一道火柱喷礴而出,从宗朗的头上冲过,将宗朗半截身子冲得无影无踪。这道火柱旋起旋消,一发出时,宗真只觉身上的力量也已尽数消失,软软地坐倒在地上。  

没想到是个同归于尽之局。  

他想着,脸上却不自觉地有了些笑容。他的拙火定已到无相之境,知道若是这般笑下去也会遭心火反啮,但要压住笑意却又做不到,纵然佛法精深,一时间也心乱如麻。  

突然有个人落在他身边,正是无心。无心将一手搭在他头顶。宗真只觉从顶门如有一道凉水浇下,神智为之一清。他精神一振,已站了起来,伸手将宗朗插入他腰间的那半截断手扔掉。他受伤虽重,但终有八十余年苦行,此时身上无力,站起来却已如同常人。  

无心道:“大师,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宗真看着地上半截残尸,眉头也皱了起来。他道:“快走吧。”  

这时无方突然从上面探出头来道:“师父!师父!”无心在他身上所下禁咒直到此时方解,被禁时他如同聋哑盲人一般,此时一醒过来还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宗真抬起头道:“快拉我们上去。”  

无方答应一声,从上面伸下一根长长的树枝来。无心扶着他抓住树枝,无方在上面叫道:“抓稳了!”他用力一拉,无心在下面一托宗真后背,两人如飞升起,跃了上来。  

一跳上地面,无方却是一怔。宗真向来衣着一尘不杂,此时身上却全是泥土血迹,邋遢之极,哪里还有以前那种大德高僧的风度?  

宗真伸手拔出禅杖,见无方还在怔怔地盯着自己,他厉声喝道:“诸佛常护念,魔不得其便。业障众尘劳,皆速获清净。”  

这是《无量门破魔陀罗尼经》中的四句偈子。无方被宗真一声呼喝,头上汗水涔涔而下,垂首道:“弟子明白。”他只道随之而来的又将是宗真的厉声喝斥,但宗真却是顿了顿,只是道:“走吧。”  

无心看了看身后,仍有些不放心地道:“大师,这个波罗夷当真没事了?”  

宗真也看了看,低声道:“也许吧。”  

第十一章  无极  

他刚说完,从土丘的破口里突然像涌起了一道水柱,冲天直上。  

那并不是水柱,而是一道光流。这道光流直入云霄,便如一支灯塔,只怕方圆数里的人都看得到。那土丘边的枝条一根根乱舞,狂风大作,土石瓦砾,夹在石缝里的蛇虫,以及宗朗幻身的残尸也被风吹得四处激射。  
这变化来得太过突然,无方刚要背起无念,被就道光柱惊得一屁股坐倒。无心也吓了一大跳,闪到宗真身后,道:“大师,又出什么事了?”宗真与宗朗这一番惊心动魄的斗法他都看在眼里,对宗真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宗真手搭凉篷看了看,脸上仍是声色不动:“波罗夷极变。”他将禅杖往地上重重一顿,对无方喝道:“无方,快走,此后每日以三藐母驮给无念镇邪,如果三天后无念依然不醒,那就将他打入寂灭。”  

无方身上一震,道:“师父,为什么你不给他驱邪?”无心却在边上叫了起来:“大师,你是要以身涉险?”他脑子转得比无方快得多,宗真只一句话,他便听出言外之意了。  

宗真掸了掸身上的泥土,高声道:“道消魔长,天下处处皆是险地。”  

他身上的袈裟已沾得尽是泥土,但这一掸却又说不出的潇洒自如。无方说不出话来,深深施一礼,背起无念便走。他走了两步回头看时,却见无心仍呆呆地站在那儿不动,他伸手拉了拉无心道:“道友,师父让我们快走。”  

无心“啊”了一声,追了过来。他走了几步,忽然道:“无方大师,真的要让尊师独自一人去应付么?”  

此时那道光柱已没有方才那么高,但粗了许多。无方看了看也有些不安,但只是道:“师父说的,总不会有错吧……”  

无心咬了咬牙,忽然站定了:“小和尚以前跟我说过,除魔卫道,是出家人本份,有时就算没钱赚,也要干干的。”  

他转身向来路走去,无方大急,叫道:“道友!道友!”无心却没再理他,人已消失在树丛里了。  

他刚转过一片矮树,正看到那大坑前的情景,不由大吃一惊。坑底那土丘像蒸过头的馒头一样裂开,从中有个巨大的蛇头探出来。那蛇头上已生了两根短角,那道光柱正是从蛇目中放出的。宗真坐在坑沿,禅杖横担在膝上正念着什么,他口鼻眼耳中都有鲜血流出,但口中咒语不断,那蛇探来探去,总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罩住了一般,不论如何挣扎,总是冲不出来。  

宗真只道这小道士看见危急会逃得比兔子还快,没想到他虽然害怕,却会去而复回,看见无心过来了,他心如止水,却也不禁有些感动。只是释门清修,当万念不起,他这一分心,禁术已弱了一分,那蛇头猛地又冲出数尺,一颗巨大的蛇头左右摇摆,嘴里不时吐出硫磺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