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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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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书籍名:《道可道》    作者:燕垒生


  

第十章  鬼夜行  

这话一出口,丰干只觉如晴天一个霹雳。他隐约觉得那色目人定是个妖人,善谛大师说不准便死在那色目人手上,没想到竟然是那色目人死在善谛大师手上了。而五明说什么当时善谛咬住那色目人的脖子,这番情景他根本想不出来。他顿了顿,壮起胆道:“真的么?真的是善谛大师?”  

五明脸上闪过一丝阴郁,点点头,道:“那时我也吓得魂不附体。善谛大师一向法相庄严,对人和蔼可亲,阖寺僧众对他极其尊敬,没想到他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那刻他一脸狰狞,便如妖兽,我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生怕善谛大师会扑上来,可双脚也软了,正想逃,这时却突然听见善谛大师在叫我。他说:‘五明,五明……’”  

五明这般称呼自己,声音甚是虚弱,想必是学那日善谛大师的声音。丰干听得发毛,睁大眼,连大气都不敢出,恍惚中觉得五明的脸也变成了当时的善谛大师。五明忽地叹了口气,道:“幸好我还有胆子回头。刚一回头,却见善谛大师脸上多了一层神光,虽然他口角之处都是鲜血,却仍回复了平时的模样。我壮起胆,也不敢走得太近,道:‘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善谛大师盯着我看了许久,忽然叹了口气,嘴里念道:‘一切如来神力所护,其处不为恶风雷雹霹雳所害,又复不为毒蛇毒虫毒兽所伤,不为恶星怪鸟鹦鹉鸲鹆虫鼠虎狼蜂虿之所伤害,亦无夜叉罗刹部多比舍遮癫痫之怖,亦不为一切寒热诸病疬瘘痈毒疮癣疥癞所染。’”  

这一段乃是唐密宗高僧不空所译《陀罗尼经》,是说金刚藏窣堵波有种种灵异,一切恶秽皆不能害,窣堵波即梵语塔、浮图之意。丰干知道善谛大师忽然念此经文,定是心中已有外魔入侵,几丧灵台,千钧一发的时刻。他道:“师父,善谛大师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五明长叹一声,低声道:“那日善谛大师念罢这一段《陀罗尼经》,才向我说明,原来当初那些景教徒抢占了胜军寺,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极西秘咒,整日钻研。只是谁也没有料到,咒术竟然失控,以至召来魔物,最终寺中景教徒尽遭杀身之祸。这魔物每至六阴日便要破土而出,十年前我与师兄随侍善谛大师守夜,恰逢魔物破土之期,师兄竟被魔物吸血而死。那日我吓昏过去,善谛大师以大光明咒镇伏魔物后,自己也受魔物所伤,心魔渐起。十年已逝,便是善谛大师这等修为,竟然也已无法压住心魔,恰在此时,那色目人便为此事而来。这色目人有摩顶放踵、普度众生之心,真个了不起,可惜他没料到善谛大师心魔反啮时竟会如此厉害,竟然丧生于此。”他说到此处,神情一阵黯然,又道:“善谛大师将此事原委说毕,竟然也圆寂了。原来他心知心魔反啮,便有那色目人帮忙也无法除去,思量之下,惟有以身相殉,镇住妖魔。”  

丰干只听说过善谛大师坐化于大殿之上,没想到当中竟然还有这许多波折。他叹道:“可是,高判官与这魔物难道有关联么?”那高天赐为官远在鄂州,照理做梦也梦不到刺桐一带,实在难以相信他手下术士一番做作,竟然并不是为了对付无心,而是在胜军寺的魔物上。  

五明道:“我也不太想得明白。当初那些景教徒死后,寺中还留下一具法器,是也里可温教之物,我将其送还给三一寺了,可是方才却在那色目少女背囊中又发现此物,她身边的那少年,又很可能是术剑门的人……”  

术剑门!丰干不由暗自咋舌。天下剑派不知有几,术剑门只有三个。但这三个术剑门都是臭名昭著,传说术剑门出来的尽是些旁门左道的妖法术士。那高天赐带来的随从已是左道之士,因为官府出面,胜军寺不得不从,而术剑门来的人又想做什么?  

五明此时低声道:“胜军寺已是危若累卵,只怕这数代清誉都要毁在我手上。丰干,你说如何是好?”  

丰干已是茫然不知所措,心想:“师父都不知如何是好,我又怎么想得出来?”他想了想,道:“师父,你说怎么办?”  

五明也不回答,将烛台交到丰干手中,自己将双手合在胸前,食指曲起,大拇指按在食指上,结成了大日如来剑印,口中慢慢念道:“娜莫三满多母驮南恶尾罗吽。”念罢,双手一错,又结成孔雀王印,接着念道:“曩莫三满多母驮南唵。”  

这是八叶莲华咒。随着五明的咒文,那尊近五十斤的不动明王像开始慢慢转动。丰干看得大为惊奇,道:“师父,这……这会动的!”  

五明道:“这道禁门是用八叶莲华咒开启的。丰干,你记着了。”  

丰干道:“弟子记着。”心中却是一动,暗道:“师父要我记着做什么?难道……难道他怕失传么?”  

此时不动明王转了个身,“喀”一声停住了,从下面的帷幔中却发出了低低的机括转动声。等这声音停了下来,忽然从帷幔下传来一个沉重的声音。  

这声音并不响,十分沉闷,不注意听也听不到,五明双手极快地变错,又将八叶莲华咒念诵了三遍,这声音才渐渐弱下去。他这才撩起帷幔,道:“来,下去吧。”  

里面是一个洞口。丰干在胜军寺十来年了,今日方才知道在这不动明王之下竟然还有这个洞口,这洞自然便是鬼穴了。他见五明的身影消失在洞中,连忙跟着下去,心中只是惴惴不安。  

下面曲曲弯弯的一条甬道,却只有两三丈长。一走出这甬道,面前豁然开朗,是个五六丈见方的石室。丰干见师父已站住了,站到他身后,低声道:“师父。”  

五明将手中的烛火举得高了点,道:“看,这便是妖魔。”  

丰干只道会看见什么奇形怪状的异物,从五明身后探出头去,哪知这石室正中只是一具石棺而已,别无他物。石柩是六边形的,与平时见到的棺材大不一样,打磨得甚是粗糙。丰干看着这灵柩,道:“师父,妖魔便在里面么?”  

他话刚说完,忽然觉得脑后厉风掠过,他脑筋甚快,已知遭了暗算,心道:“啊呀,这儿有人,师父已遭了毒手么?”只是他脑筋虽快,手脚却远远跟不上,只觉如遭巨锤一击,登时软软倒下,人事不知。  

五明站在丰干身后,将一只手缩回袖里。他的大手印功夫炉火纯青,丰干便是全神戒备也挡不住,何况暗算。他一掌击倒丰干,嘴角忽然浮起一丝笑意。五明的模样向来庄严肃穆,一派有道高僧的样子,此时突然现出这诡秘之极的笑意,丰干若见到,只怕打死他也不会信。五明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丰干,喃喃道:“丰干,不要怪师父,这魔头若无鲜血相引,是出不来的。你身虽死,这一件功劳,师父不会忘了你。”  

他嘴角还带着笑意,伸出手指,在嘴里咬破了,又在棺盖上画了两道。他画的是个倒着的五角星形,手指到处,血痕隐隐发绿。待画完了,棺盖忽然发出“喀”一声响。听到这声响,五明脸上已露出一丝惧意,身体急速向后退去。他刚退出洞口,只听得棺盖发出一声响,已自己移开,从中坐起一个黑影来。五明手掌翻了翻,那不动明王重又转回,地上的洞口也已合拢。合上后,他才长舒一口气。  

一切都已准备停当,就等明天这六阴日了。  

黑暗中,他终于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得极是舒畅。  
回到方丈室,刚走到门口,他的脸色突然一肃,笑容尽敛。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去后又将门掩上,轻声道:“原来你已经到了。”  

***  

赫连午端着一盆刚煮开的粥,兴冲冲走了过来,无心提了碗筷跟在他身后。本来这粥是无心煮的,只是煮好后赫连午手脚快,先端了就走。到得门前,正要推门进去,无心忽地抢上前来,道:“莎姑娘,我叫无心,是个火居道士。火居道士你知道吧?可以成婚的……”这番话他早就想说了,直到此时才抢在赫连午头里说出口来。可是话未说完,才猛然间发现屋里竟是空空荡荡,莎琳娜并不在里面。  

赫连午听得无心的话只说了一半,心道:“阿弥陀佛,这小牛鼻子也有消停的时候。”他端着一盆粥进来,将粥放在桌子,这才发现屋子里竟是空的,失声道:“莎姑娘呢?你把莎姑娘藏到哪里去了?”  

无心苦笑道:“脚长在她身上,我哪儿管得住。”他心头却暗自叫苦,心道:“不妙,不妙。”此番到胜军寺来,远非押送一万两赈灾银那么简单,宗真大师只说要自己小心有变,自己见五明一副有道高僧的模样,只觉在胜军寺里大可放心,却不料还会有这等事。  

赫连午不知无心想些什么,朝门背后看了看,又去看床底。他小时候在家与兄弟们捉迷藏玩,常躲的就是这两个地方。他正想看看墙边的橱里有没有,地面忽然一震,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一把扶住桌子,叫道:“怎么回事?是地震了?”  

这一记震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是却不曾听到雷声。赫连午抬起头,却见无心脸色忽然变得极其凝重,平时的轻佻儇薄已荡然无存,心头一动,暗道:“咦,这牛鼻子换了个人?”道:“牛……道长,发生什么事了?”  

地面又是一震。这一记震动更加剧烈,屋顶的瓦片也有一些被震落下来。此时已经睡下的僧侣都已钻出房来。这些和尚平常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此时衣衫不整,面如土色,在暗淡的烛光下,一个个倒更如刚从饿鬼牢中逃出来的孤魂野鬼。他们一个个交头接耳,想不通出了什么事,胜军寺中几乎与一个菜市场相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