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君心指上挑

乐读窝 > 武侠小说 > 君心指上挑

38 晚风吹过影婆娑(一)

书籍名:《君心指上挑》    作者:青丝染


        如果说先前还带着一丝怀疑,那么见到这条龙纹锦帕后,沈悦晋已经在她身上盖上了太子的红印,深到她的骨子里,再也抹不掉,只是在气恼的同时又有些受伤,他一直想要相信她的,他一直很小心的搜集着她的消息,他只想告诉三皇子,她是无辜的,只是众多京都百姓中的一员,很普通的一员,可是他现在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这让他感觉很失望,甚至是绝望。

        梅小小见他瞪着眼睛死盯着自己,眼前的那只拳头骨节分明,青筋暴突,紧攥着那条柔白的沾着莫名血渍的帕子,似乎要捏碎一般,昏黄的灯光丝毫遮掩不了他浑身所释放出来的冷寒之气,就连她一向认为比较温柔的白袍也变的如雪山一般冰冷,他生气了,梅小小心道,这是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生气!

        “我不想解释,可事情并不如你想像的那样!”像是不想被他的凛然气势吓倒,梅小小不自觉的挺了挺腰杆,尖窄的下巴微微侧抬,摆出一幅不屑与他一般见识的态度。

        沈悦晋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愤怒的把帕子往她脸上一砸,冷冷的说道:“你继续自欺欺人吧!”

        梅小小被帕子上的血腥气呛的头晕,连忙一把扯下,她讨厌死了这种感觉,还被抱在怀里时,娘亲把鲜血喷到她脸上,梅子岭遭劫时,有惨死百姓的血溅到她脸上,现在又有这莫名的血帕子盖在她脸上!沈悦晋最后留给她的是一抹愤怒的衣角,翻卷着涌入了夜的黑暗里。

        自欺……欺人吗?有人说,人的一辈子只干三件事:自欺、欺人、被人欺。她曾一度自己欺骗自己,以为只要不接触便不会沾到身上,她又一直被人欺,阿爹,风展扬,潇九,沈悦晋,每一个还都与她关系不浅,越是亲近越是欺骗,至于说她欺人,又是何等的冤枉!她何曾欺骗过谁?

        都道眼见为实,可有时真的看到了,却不一定是事实!她不想报仇,一点也没不想,她从没想过要把舒府如何,要把韦府如何,更没想到要对沈府如何,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的猜测,至于这条帕子,只是一个巧合,一个她都不愿相信的巧合!

        梅小小苦笑一声,耷拉着肩膀一屁股跌坐回凳子,半阖着眼皮,望着黑色的夜有些烦躁和无奈。

        “梅公子?梅公子?”红豆拎着水壶进门时,见到的就是梅小小这样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不由得上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别吵红豆,我很累!”梅小小一掌打下她的手,夺过她手里的水壶就倒杯中倒,一路逃回来,出了不少汗,喉咙很干。

        “大少爷……啊——”红豆刚准备问她沈大少爷怎么走了,就见她已经端着茶碗倒进了嘴里,想要拦住,为时已晚,只能见着她惨嚎着从凳子上跳起,伸出舌头,直呼:“好烫,好烫!”

        红豆心疼不已,情急之下,端起刚才沈悦晋的茶碗就递了过去,梅小小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接过就往嘴里灌,不停的漱口。妈呀!刚才那是滚烫的水呀!

        “梅公子,对不起,红豆……红豆该死!”红豆见梅小小眼角都有眼泪溢出了,小嘴一撇,眼泪也跟着滑出了。

        梅小小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想要说些什么,舌头却是烫的不行,有些不听使唤,呜拉了两句也听不太清。

        见梅小小胸前一片濡湿,想必是刚才喝水时留下的,红豆忙抹干眼泪,上前道:“梅公子,您衣裳湿了,脱下换一件吧!”说着,便要帮她解衣。

        梅小小吓的不行,捂着嘴巴往后一退,又被逼回到位置上,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我来吧,这是我们奴婢应该做的!”红豆抽着鼻子道,她的动作很快,梅小小一个恍惚,那只手已经探到自己的胸前。

        吧嗒吧嗒……

        吧嗒吧嗒吧嗒……

        两人大眼对大眼,干瞪了一会儿后,红豆顺着五指触到的地方,缓缓往下移,从左往右,从上到下,“啊——”终于,在梅小小意识到不妙之后,红豆爆出了今晚的第二次尖叫,刺的梅小小耳膜生疼!

        几乎是她大叫的那一刹,院子里已经响起了怪异的响声,红豆或许还没听到,可六识清明的梅小小早已觉察,忙捂住她的嘴巴,低声道:“别说话,跟在我身后!”

        红豆还处在震惊之中,对她的交待置若罔闻,迷迷瞪瞪的便被梅小小护在了身后。

        梅小小佝下身子,手指在刚才的残茶中轻轻一蘸,往那支红烛再轻轻一弹,一阵白烟之后,烛光已灭。屋子里只剩下一团浓墨,红豆刚想要挣扎,却见窗外一阵清鸣,那是刀剑相击的声音,顿时一怔,瞠目结舌的瞪着梅小小说不出话来。

        “那是些什么人?”梅小小低声问道。

        红豆呜咽了一声,随着她的动作,梅小小知道她在摇头,又道:“你家少爷安排的?”红豆再次摇了摇头。

        虽然疑惑,可梅小小感觉得到,红豆的反应并不像自己意料中的惊讶,发现自己女儿身的那刻,她的心跳是扑腾不已的,现在有刺客了,她竟然平静下来了,是这丫头不知事情的严重性,还是她一开始就知道这些刺客会来?再一想到碧鸾说的那些关于西园有人监视的话,便毫无悬念的选择了后者,这丫头摇头,只能说明一件,她在欺人!

        “怎么办?”梅小小松开捂在她唇上的手,问道。

        “……”黑暗中看不清红豆的表情,唯一能肯定的是,她没回话。

        “人好像很多,我打不过,打也是死,不打也是死,那就不打等死吧!”梅小小双手一摊,往地上一卧,淡淡的说道,无意中碰到红豆的手臂却是高度警惕着她的动作。

        静默了一会儿,园中的打斗声渐渐消失,红豆猛的抓起梅小小的手,沉声道:“跟我来!”说着便往后屋冲。

        看来红豆对屋里的一应摆设很熟悉,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竟能不撞到桌椅,一路顺利翻出窗户,冲到后园,走到东面的院墙外,两人轻轻一跃,已经跃出了墙头,东拐西窜,弯过几道弯之后,两人在一排房屋前停下。


        “到了,梅公……姑娘,今晚先委屈你在这里了!我已经通知了沈少爷,他马上赶过来!”红豆顿住脚步后,气喘嘘嘘的说道。

        梅小小冷笑着打量了她一圈,月光下的那张圆脸盘子格外的冷静,虽有些薄汗,却丝毫不影响她气势上的镇静,“行啦,红豆,看不出来,我身边还隐藏着一位高手!又是你家少爷安排的?瞧瞧这小脸蛋,多会演戏啊,成天端茶倒水的,委屈你了啊!”

        “梅公子,红豆只是个下人,你若责怪红豆瞒你,那你呢?明明是个姑娘家,却扮作男儿身,你又瞒了多少人,和你相比,红豆自愧不如!”红豆咬着下唇冷冷的说道,完全没有往日的天真烂漫,梅小小的确与众不同,正因如此,她对她渐渐生了些许好感,可是没料到一往情意却了水中月镜中花,怎么能不怪她的欺骗!

        梅小小懒的理她,冷哼一声,往西侧的园子看去。也不知道碧鸾受伤没有?没错,刚才的小动乱是她挑起的,反正都在演戏,为什么她不能演一回?从红尘笑回来的路上,她便有心拔掉西园周围的几根钉子,碧鸾说对方有四人,功夫如何不知道,一拖四怕有些难度。原本的计划中,她也要出去应战的,可是红豆的表现太让人疑惑,这才强忍下来,没想到,这个疑惑倒让她有了意外发现,

        和她相比,红豆也是一肚子火,拉着她返身进了屋,又去把灯点上,待屋子亮起来,梅小小这才仔细的打量起周围的情况来。老实说,这里和西园的屋子差不多,也不对,好像这里所有的屋子都差不多,哪个地方放八仙桌,哪个地方放椅子,放什么椅子,都似乎固定好的,一眼瞅过去,全是一样的,跟宾馆似的。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梅小小知道是沈悦晋来了,懒懒的抬了一眼,靠在椅背上假寐。那道白影闪进来的那刻,红豆悄悄退了出去。

        “有没有伤着?”沈悦晋的脸色还不太好,言语间却流露出强烈关切之意。

        “有红豆这种神秘高手护着,死不了!”梅小小并没有睁眼,淡淡的说道。

        “其实……我想保护你!”沈悦晋犹豫着说道,被人抓到小辫子,让他有些不爽快。

        “嗯!”语气淡淡。

        “没伤着就好,西园就不要住了,先住这里吧,离我的院子很近,也好有个照应!”

        “嗯!”语气仍然很淡。

        “算是扯平了吧,你瞒了我,我也瞒了你,不过你瞒我那么大的事,我只红豆一事,算我认栽!”沈悦晋故作轻松的笑道,事后他想了很多,有许多说不通之处,况且,刚才冲着她发脾气也有些过了,毕竟当年梅先生受了舅舅的侮辱,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应该有很多怨气的,他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梅小小缓缓睁开眼睛,盯着他的笑脸道:“我梅小小从来就不属于谁,别说风展扬一个太子,风飞扬一个皇子,即便面对皇帝,我仍旧是我,谁也不能让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至于我阿爹报仇一事,我从没想过!”

        “小小……”

        “你要说帕子的事情吗?”梅小小眉头一挑,冷笑着从脖子里掏出一个碧玉指环,道:“看见没,这是风展扬两年前送给我的,因为我救了他,这是回礼。他当时只剩下半条命了,我不知道他是谁,直到那天在汇源楼吃饭,我才知道他是当今的太子。他当时没认我,我很生气,就算是太子,可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啊!难道就因为这个,你们就认定我是太子的人?如果我当时救的风飞扬,是不是就是风飞扬的人?呵……早知道如此,我干嘛救人啊?还搭上那么多无辜的生命,甚至要搭上自己的性命,你说我欺骗你,那又是谁在欺骗我?”

        沈悦晋盯着那枚晃动的指环,沉默了。

        “别想着操控我,任何人都不能!”梅小小一字一句的说道。她不是在向他解释,她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尽管沈悦晋没有承认那些散在西园周围的人,可她仍然留着对他的信任。

        窗外有风,轻轻溜进屋子,调皮的拨动着那朵妖娆的火苗,忽东忽西的,忽高忽低,烛光带来的光亮在两人身后悄无声息的勾勒出影子,交叠在一起,一时间静默无语……

        夜静更深处,静默无语的还有其他地方,比如说那座明灿灿的皇宫,森严的防护下,某座宫门内,跪着一溜的小太监小婢女,虽没有任何声响,却从他们那抖如筛糠的细小身骨中,感觉到森然的寒意。

        这是御书房,也许是宁神香燃着的缘故,正中央那个身着明黄龙袍的男人显得有些气定神闲,旁若无人的批着折子,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有些时辰了,陈公公不敢明催,只是偶尔咳嗽两下,不知道是因为咽炎犯了还是被香熏着了。

        ‘哐当’一声,下面跪着的小太监倒了一下,口吐白沫,四肢痉挛,周围人一听,吓的忙把头缩下,看都不敢看。陈公公一皱眉,手一扬,立刻有侍卫进来把那个晕厥的小太监拖了出去。

        “都砍了吧!”明宗帝轻轻合上奏折,揉了揉眉角,语气很冷。

        “皇上饶命……”大大小小的声音此起彼落,这些都是在御书房做事的,有外间,有里间,有负责执笔的,有负责端茶倒水的,模样一个个很精明,可是他们中间却有人做了不精明的事,为了那个自认为精明的人,所有的人都须陪着砍脑袋。侍卫们鱼贯而入,拖走了一个又一个。

        “你认为是谁?”明宗帝看着桌上那张画相,淡淡的问道。画上是一位女子,年纪甚小,只十三四岁,娇好的面容,微羞的笑颜,与之不协调的是那眉宇间的倔强,两手略带不安的绞着垂在胸前的发辫,虽说只有廖廖数笔,却把人物勾勒的很鲜明,活灵活现。

        “奴才……不知,奴才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大胆,敢在御书房偷东西!”陈公公心里暗自叫苦,自责不已。作画是皇上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不过也通常是作了烧,烧了又作,可是前天作的却没烧,今天去找时却找不到了。

        “大胆的只怕不是奴才,而是奴才背后的主子!”明宗帝缓缓说道,说到最后,语气骤冷,猛的一攥,那副画像被捏成了一个纸团,只看到露在外的几点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