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走前带了一把短剑,他把那剑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后,还是拿了起来。
摘星楼下,宫监恭敬地等候,他说:“你知道我要来。”
宫监回答:“是皇后命我在这里等待公子的。”
他叹气,只觉得其实还是不要活得好。
随着那宫监走上摘星楼,妲己仍倚在塌上,深重的血腥几乎使他昏了过去。
一个女子被人剥开了肚子,躺在墙角。他远远地看着,没有勇气走过去。
妲己笑笑说:“你不是不知道胎儿长的什么样吗?我特意找了一个孕妇剥开了肚子,你要不要看一看?”
他咬着牙,慢慢地走了过去。
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女子死后的脸与生前完全不同,他几乎已经认不出来这就是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
他拼命地忍耐才能不呕吐出来,他不知道妲己怎么能一切如常地待在这里,他想,她是真地疯了。
妲己的目光又变得迷迷茫茫,她说:“这是你的错,你明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其实你本来可以救她一命。只要你不碰她,她就不会死。”
他咬着牙,血腥味一直冲到他的脑子里,他说:“你没看出来她的眼睛和你长得多么象吗?如果不是因为她长得象你,我根本不会和她有任何关系。”
妲己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过了许久才说:“你在狎辱皇后,这是死罪。”
他笑笑说:“其实我早该死了。”
她沉默了许久,才慢慢地说:“可是我还不想让你死。”
他淡然一笑,“皇后,你能操纵一切,但一个人的生命你却还不能操纵。”
她说:“我能,只要我愿意我便能。”
他笑笑说:“但这一次,你真得不能。”他掏出了带的短剑。
妲己微笑着看他,“你要杀我?”
他笑笑说,“不错。”
他挥剑走向妲己,但两旁的宫人立刻将他的剑击落,将他綑绑起来。他笑着看妲己,全无所畏。
妲己深思地看着他,“看来你是一定要死。”
他笑笑。
妲己说,“好吧,那就试试我的新刑罚吧。”
“这刑罚叫金锤击顶,你知道是怎么样的?”
他摇了摇头。
她便妩媚地笑笑,那么美丽,也那么可怕。
“这刑罚是这样,先将人埋在土中,土一直埋到颈间,那人由于血流不畅就会血都集中在头部,那时候他的头就会变得特别大起来,然后用金锤在他的头顶上轻轻一敲,血立刻会喷出来,有一次,血竟喷到了旗杆那么高。”
她慢慢地解释,风雨不动,接着便若有所思,“不知道你的血会喷多高?”
他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不如试试。”
她心里开始悲伤,却仍挥了挥手,侍从将他埋入土中,这过程一直持续了许久,她走下摘星楼,似乎要看得更清楚些。
他的脸已经胀红,却仍然带着笑意。
侍从们都看着她,只要她一挥手,金锤就会击上去。她有些迟疑,该不该挥手呢?
他挑衅地笑着,一眨不眨地看她。
她心里酸楚异常,却听见一个声音对自己说,“如果有来生,我必让你死于我手。”那是前世的誓言,她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叫伊尹的男子。
她咬了咬牙,伸手接过侍从手中的金锤,轻轻得在他头顶一击,血便喷出来,并没有喷多高,却全都喷在她的身上。
她愣愣地看他,他要死了?
怎么这么快?
他却仍不肯死,憋着最后一口气说:“皇后,请你放了我父亲吧,他已经老了,你囚禁他也没有什么用处。我的弟弟文韬武略,将来必有作为。”
她看着他,开始泪盈于眶。想不到,他死的时候,她的心会那么悲伤。
他固执地看着她,似乎胸中的气堵得很难受,但他却拼命忍耐,不愿吐出那一口气,她咬了咬牙,有什么不好,他本就该死在她的手上的。
于是拭去眼泪,“好,我答应你,我会放了你的父亲的。”
他会长长地吁了口气,仿佛放下了什么重负。
妲己愣愣地看着他,觉得心里有如刀绞,却又轻松了一般,这一世他太柔弱,不象前世那样霸道,可是他到底还是他。
她心里越来越悲伤,忽然思念起武庚,便四处寻找,武庚他在哪里?
远远地在御花园中看见他健壮的身影,她舒了一口气,总算武庚还在这里。
文王被放回西岐,西岐的军队正式讨伐朝歌。
战事似乎与朝歌无关,只在外围争斗。仍然每日笙歌,她也变得喜欢饮酒。为此还特地建了酒池肉林。
与武庚饮宴的时候,他也觉出了时日无多,逢饮辄大醉,醉后便与妲己缠绵,似乎过了今日便不会有明日。
朝中的大臣也纷纷逆逃,武庚仿佛完全不知道。
她便又命人建了蠆盆,将一些宫人投入其中,看着宫人在毒虫中挣扎嘶叫,她便忍不住好笑,有时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武庚也一起笑。
笑完以后,她问,“这有什么好笑的?”
武庚也答不出来,但下一次却仍然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
总觉得现在省下的事情就是等待,等待那一天的到来。
有时会问武庚:“变成了这样,你会不会后悔。”
武庚便笑着摇首:“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见你的第一天就说了,为了你,就算失尽天下又如何?”
她便又忍不住伤心,与武庚相拥而泣,“你知道吗?上一世,你就是因我而失尽天下,因我而死的。”
他只淡淡地说:“那么这一世也一样。”
然后再饮酒,再沉醉。
日子过得真快,可也真慢。让人等得好着急,急得经常会站在摘星楼上看着西方,那烟尘什么时候才到。
终于有一天,西边的夕阳下起了一点烟尘,这一天总算来了。
武庚说:“他们来了,你走吧。”
她便笑笑,眼中有泪光:“我怎么会走?上一世我都没走,这一世我更不会走。”
烟尘越来越近,没有人抵抗,大家都投降,宫人们也不知道去向。武庚说:“你还是走吧,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她笑着摇头,等了这么久,总算来了。
这么久,总算来了。
那一场纷乱后,当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被人绑在鹿台上,台下是新主周武王,还有那么一大堆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仇的,没仇的人。
一个白胡子老头站在武王身边,想必是那姜尚吧!
她的周围空无一人,身后是焚后的摘星楼,武庚就和摘星楼一起化为灰烬了。
他想让她逃,她却终于没有走,在鹿台上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台下的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大家都在想,就是这个女人,她倾覆了成汤六百年的江山。她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然后便有人开始讨论该如何处置她,当然是要杀的,这是无用置疑的,只是该如何杀呢?一刀杀死,会不会太便宜了她?
有人便说:“不如让她下蠆池吧!那是她造的,多少宫人都死在那里,也让她自己尝尝那种味道。”
立刻有人反对,“还是炮烙吧!梅伯就是被她这样杀死的,那么样一个贤人,无缘无故地死在这个妖妇的手中。”
“不好,不如把她的心挖出来,比干是这样被她活活地挖心的。”
“也不好,还不若金锤击顶呢!这刑罚也是她创的,让她受受报应。”
“不若剖腹,她为了看婴儿是男是女,就把孕妇剖腹。”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想到这些本来是施诸于他们身上的刑罚终于也可以让始作蛹者尝尝了,每个人都兴奋莫名。只觉得一种不够,最好是几种刑罚都让她尝遍。
她淡然地听着,仿佛众人议论的那个不是自己,便仿佛是以前,她在思考该把一个犯罪的宫人怎么处置一般,冷静而客观。
她觉得都不好,便忽然尖声说:“何不让我在酒池中饮酒而死,这也是我创的,你们忘记了吗?”
众人便都忽然停了下来,大家一齐看着她,象是看一个怪物,觉得她应该吓得大哭大叫,拼命求饶才对。
武王还是仁义的,他说:“我们怎么可以用他们以前的手段,那我们岂不是和他们一样了?”
众人便立刻点头,是啊,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