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酸甜苦辣咸

乐读窝 > 其他书籍 > 酸甜苦辣咸

第30章

书籍名:《酸甜苦辣咸》    作者:唐鲁孙


                                    有些对了解内廷情形的人愣说李莲英与慈禧有私,李的住所靠近慈禧寝宫。殊不知清宫定制,王子年过十二岁就要分宫而居,各宫宫门之内都归嬷嬷宫娥上夜,内监人等只能在宫外听候差遣,等闲难越雷池一步。李莲英下处在北四所,距离慈禧寝宫步行,至少需半小时方能到达。那种匪夷所思传闻,纯出揣测,实在未容深信。

        br        慈禧办完丧事,李莲英靠山已倒急风转舵就告退离宫,他在北平东皇城根接近帝阙,置了一所宅院。虽比不上小德张在永康胡同私宅珠帘玉户,可也穿廊圆拱,雕梁粉壁,足娱晚年。并且过继两个侄儿,作为嗣子。东华门著名的饭馆东兴楼,他占了三分之二的股权。宣统大婚在出宫之前,为了缩减开支,裁撤御膳房,改由东兴楼包饭,李莲英感念故主旧恩,所包伙食,仅算成本。他有时还到东兴楼查看有无偷工减料情形,优游林下堪娱晚年。到了民国十五年春天忽然得了急性肺炎,终以送医太迟不治,死后葬在德胜门外自置茔地里。他这一死,两个败家精的嗣子,一个赛一个的狂嫖滥赌,将他一生聚敛而来的财产,变卖得一干二净。到了民国二十年左右,在德胜门晓市时或发现珍贵皮氅外褂、碧缕牙筒翠幛围肩,大半出自天家珍异。一般古董家都认定是李莲英生前恩赏御赐,纷出高价搜求。他的两位嗣子在抗战期间贫病交迫,先后倒毙街头,一代权监的声威,也就从此烟消雾散了。

        关于小凤仙的种种

            先师阎荫桐知友汪菱湖,长于书启,松坡先生旅京之时,曾代司笔札,并曾多次随蔡前往凤仙处,吃花酒、打麻将……

            最近华视制作的《小凤仙与蔡松坡》国语连续剧,因为主题正确,导演手法细腻,所以深受大众欢迎。

            先师阎荫桐知友汪菱湖,长于书启,松坡先生旅京之时,曾代司笔札,每逢假日,辄来舍间,三五友好为诗钟雅集,酒酣耳热,每将蔡小轶事,资为谈协。蔡除凛然民康大义外,人权调优风流,而所为诗河,亦跳脱绰约,当项城暗嘱杨晰子、沅斗胆等人终日以选色征花羁縻蔡氏时,蔡有七绝一首述怀:

            “女贞掩面怕求媒,三十羞颜未肯开;若羡缠头朱锦富,早经欢笑下妆台。”

            诗以言志,此诗极为露骨,当时蔡身处危城,军警环伺侦探密布之下,从不以此诗示人也,某日酒酣耳热,曾将此诗随口念出,汪暗中抄存,故此诗极少人知。

            剧中称小凤仙隶北里云吉班,汪告当时渠曾多次随蔡前往小凤仙处吃花酒打麻将。小凤仙先隶陕西巷云和班,后转百顺胡同三福班悬牌。据梁启超先生称三福班即芥子园旧址,予□在故都,鉴于梁氏之说曾往观赏,屋宇轩敞,窗校隔扇,雕刻古朴、典雅,曲径朱槛,别有情趣,梁氏之说,当有所据。至于云吉班之说,曾通询熟于北里花乘诸老,皆称八大胡同各清吟小班以云字起头,名班者仅一云和班,电视所谓云吉班想系误传耳。

            松坡逝世,小凤仙挽蔡“几年北地胭脂”一联传诵南北,或谓此联出诸樊云门手笔。此老晚年隐居故都,诗酒捧角,乃其正课,赛金花之《彩云曲》,即系樊老遣兴之作,喜为英雄儿女添佳话,正此老拿手好戏也。

            至于陶希圣先生说班子的穿短袄时不准穿裙子,那是一点也不假的。清末民初,裙子是妇女们的礼服,嫡庶之分,就在裙子上,遇有喜庆大典,正太太、姨太太,一眼就可以分出来。正太太都是大红绣花裙子,姨太太只能穿粉红湖色淡青等色的裙子,除非有了显赫的儿女,大妇赏穿红裙子才能穿,否则就算港越,要被人笑话了。电视剧里有几次小凤仙穿裙子自然是不合规矩的。还有几次小凤仙自己到蔡将军公馆去,照旧京当时习俗,也是不容许的。古板的人家,堂子姑娘根本不准上门,就是条子钱、花酒钱,逢年按节班子里人也不敢上门讨索,顶多打电话给账房,请求跟上边回一声。像上海每逢三节,堂子里跑外到各公馆里去算堂差钱,在故都各官绅家是不会发生的。不过演戏有时要配合剧情,制造高潮,有时跟事实不能不有所出人的。

            谈到小凤仙面貌风韵如何,说者各异其词。天津《庸报》记者童轩苏,彼时年少好弄,听说隆福寺某照相馆,存有小凤仙照相底片,曾出重金拟价购底片刊登《北洋画报》,惜底片受潮无法制版,使一代名妓美丑之争扑朔成谜,伊人秋水,徒殷遐想矣。

        关于小凤仙的种种

        刽子手

            夏元瑜老兄在《时报》写了一篇《砍人头》,将人比兽,以兽喻人,把人兽来个大解剖,发人所未发,言人所未言,的确令人顿开茅塞,长了不少见识。现在笔者把所见所闻写点出来,既不是续,更不是补,不过是凑凑热闹而已。

            当山西军队驻北平的时代,笔者办公地点就在东四牌楼附近,机关里没有伙食团,大家又不懂得带便当,所以中午这一顿饭,只有下小馆。隆福寺的灶温,在当时算是物美价廉的二荤铺,所以笔者就成了灶温的常客。晋军一到,跟着各饭馆的女招待就大为走红起来,灶温首先响应,添上女招待,顶出名的小金鱼,就是灶温捧起来的。他家一添女招待,为了扩充营业,散座也打成隔间,我们这帮真正吃饭的常客;每天就得挤在柜房里凑合凑合啦。吃客多,桌子少,大家又都是常主顾拼拼桌儿也无所谓。

            当时几乎每天跟笔者同吃的,有位身材修长,腰板笔直,留着络腮胡子,说话落门落坎,六十出头的老者。经过请教,才知道姓姜名景山,原籍开封,落籍北平。初交不好问人行业,可是五行八作,看来看去,哪一行也不像。日子一久,才知道人家是前清刑部的执事(刽子手都忌讳刽子手三个字,通常都呼他们执事)。笔者曾经问过他,听说于这一行都姓姜,有没有这档子事?据姜老说,明朝燕王稼,为了排除异己,有姜姓亲兄弟五人,给他做贴身卫士,后来迁都北京,姜氏弟兄仍旧给成祖执行刑罚,就是后世传说的姜家五虎。顺治门瓮城有五座的宝顶,前头有砖瓦铺,堆满各种陶玉,所以看不见,有人传说那就是姜家五虎的坟墓。后来才知道根本没那门八宗事,那是水平测高标准,大家全错疑惑啦。北平倒是有姜家坟,在阜城门外八里庄钓鱼台附近,凡是他们这行有传授的子孙,清明节都要去烧烧纸,那倒是一点儿也不假。

            他大爷(伯父北平人叫大爷)姜大诚是刑堂总执事,他本人虽然跟总执事是亲叔侄,可是他要投入这一行,也得磕头拜师,改口叫师傅。他十六岁投师,最初是每天天一亮,就起身开始推豆腐,用砍人头的大刀,反把往胳膊肘儿一)顺,刀头突出部分,用腕肘气力,把豆腐推成一块块薄片,越薄越好,等推熟了,在豆腐上再画墨记,照墨记往外推,等准头练熟,再在豆腐上加十个青铜钱,仍然按墨记往外推,一直练到指哪儿就推哪儿,毫厘不差,青铜钱在豆腐上丝毫不动,才算成功。

            学徒时期下半天,可也不能闲住,每天没事就逗猴子玩。用手盘弄猴子的后脑勺子,专找猴儿的第一和第二的颈椎,也就是俗话所说脖子后头算盘珠儿,大概人猴骨骼相同,久而久之,也摸熟啦。

            最后一关,就是现场表演,这一关一过,才算出师。姜爷第一次到刑场,一看这个阵仗人就晕乎啦。第二次乍着胆子再去,到了节骨眼儿,还是下不了手。到了第三次上,师父这次给他准备了新鞋新抹一身土黄布的紧身裤褂,外带一条黄绸子包头。师兄弟四五位兴冲冲地直奔菜市口,哪知道走到骡马市大街一个饭馆于门口,忽然从楼上迎头扑脸泼下一盆脏水,正好泼了姜爷一个满头满脸,他一生气,就直奔楼上,找泼水的小子算账,他师傅拉紧他说,差事要紧,等回头再跟他们算账,到了刑场气势虎虎,脸红脖子粗的,一动手就砍了三个。一出刑场红了眼的要找泼水的算账,师父带着他连师兄弟七八口子,直奔这座饭馆。他一上楼,可傻啦,楼上是绛烛高烧,红毯铺地,正中摆着一世太师椅。师傅赶紧把他叫过来说:“还不赶快磕头谢谢五师叔,刚才那盆吉祥汤,是我安排好让你五师叔泼的,不然你永远出不了师。”敬请他们这一行要在刑场见红才能算满师呢。

            笔者问他砍头有几种砍法。他说处决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那跟元瑜老兄说的一点不错,犯人跪下,刽子手在犯人左右肩膀一蹬,再一揪辫子,脖子立刻拉长,有经验的刽子手一刀下去,正好是颈椎骨的骨缝,真是轻而易举,毫不费力,完成一件红差。如果是三品以上大员,犯了不赦之罪,必须问斩,那就不能揪辫子咔嚓一刀交差,刑部得选派有经验的刽子手,在犯官后脑子,顺刀一推,飘然而过。既不敢对着腔子沾血馒头,也不敢一脚踢倒尸首血溅刑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