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读者2007合订本

乐读窝 > 其他书籍 > 读者2007合订本

第75章

书籍名:《读者2007合订本》    作者:读者


                                    在这个兴亡存续的关键时刻,他却公然抗命,拉上刘坤一、李鸿章和袁世凯,跟各国的领事搞起了东南互保,跟老佛爷唱起了对台戏。有野史说抗命之时,幕僚草拟奏章上有这样的话:臣职守东南,不敢奉诏。张之洞言道:这老寡妇得吓她一下,改:臣坐拥东南,死不奉诏!不管这事真假,反正张之洞带头不理会老佛爷的“乱命”,一任“老寡妇”被八国联军蹂躏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如果老佛爷并光绪皇帝没有逃出来,或者逃出来死在乱军和义和团之手,那也只好让她听天由命了。

            在张之洞看来,站队选择西太后,是因为当时的朝廷实际上姓叶赫那拉,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只能选择站在优势者一边。可是,如果朝廷当政者真的昏了头,跟列强作对,属于明显的拿鸡蛋往石头上碰,真的碰上去了,多半跟领兵出征和八国联军干的李秉衡一样,在洋人的马蹄下翘了辫子。这种事情,对于一世精明的张之洞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干的,到了这个地步,名节又是第二位的了。在做清流的时候没有学吴可读,做了封疆大吏自然也不能学李秉衡。

            张之洞的精明还体现在他的谨慎小心上,为官多年,他从来不肯弄险。有一则轶事很能说明问题,那是他生命的最后几年,张之洞被调往京城,明摆着是入军机,主持新政,但在任命没有下来之前,他到了军机处的台阶前,任凭里面的张百熙百般呼唤,就是不肯踏上那一块豆腐高的台阶半步。原来,当年雍正设立这个机构的时候,曾有这样的规矩,非军机处的人,不论官衔多大,只要非请踏上军机处的台阶,一律杀头。可是到了晚清,这个规矩早就没有人理了,但是人家张之洞却依旧如此较真,其谨慎非同一般。另外,虽然后世史家将张之洞划归洋务派或者地方实力派之列,但他跟自曾、左、李以来的一班儿跋扈的督抚还是很不一样。虽然他的确坐拥东南,兵马、人事、钱粮大权在握,办工厂、练新军都是大手笔。却很少将他办的事业,看成自己的夹袋中物。以练兵为例,虽然据说此公弱不禁风,骑马阅兵还得两个人扶着,但对于学习西方,实行军事现代化却情有独钟。编练完全洋式的新军,他其实跟小站练兵的胡一道起步,但调离两江总督任上,就将辛辛苦苦练成的自强军留给了刘坤一(结果是被人家糟蹋掉了);回到湖广任上,又练成湖北常备军(湖北新军),1906年调京入军机,再次交给别人统领。所以,我们在讲到现代军阀的时候,可以上推至曾、左、李,但张之洞却不在其中。这里面的缘故,很大程度上在于他的谨慎小心,他不想在朝廷或者历史面前留下任何一点可能危及其名节的把柄,其用心跟扑灭太平天国之后,曾国藩遣散湘军是一样的。忠于清朝是他精心维护的名节之重心,对于这一点,他实在不想令其染上任何的污点。用他自己的话打个比喻,在事功和名节面前,名节肯定是体,而事功只能算是用。

            正因为如此,做京官的时候,张之洞要做清流,尽管事实上没有得罪人,反而因此获得利益,但一定会博得“敢言”之名。这种名声背后的潜台词,就是刚正不阿,属于忠臣之本。出来办洋务,不论事情办得多么声势浩大,但对朝廷,却决不有大的违拗,关键时刻,甚至不惜用变革者的血,洗刷自身的名节。但是如果朝廷昏到了让他白白去送死的关头,那他还是会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在第一位。显然,这是所有处事精明者的共同底线。

            这时候,我们发现了,对于会做官的人来说,无论这个体那个用,“体”弄到最后就是自己的躯壳,顶多再算上自己家人的躯壳。体就是体,如此而已,岂有他哉?

            本文摘自《读者》2007年第03期P10

              

        开窍的日子

        舒乙

            开窍,对小孩来说,是个大事。

            我小时候,就是个没开窍的小男孩,很典型。

            我上过幼儿园,在今日北京帝王庙的东小跨院里。当时,这儿大概属于香山慈幼院的什么附属机构。妈妈后来说:舒乙小时候上幼儿园完全是走形式,终日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呆若木鸡,最后,毕业时,幼儿园很不好意思地也给他发了一份结业书,是坐“红椅子的”,意思是排名倒数第一。

            上小学也是如此,当时为了掩盖我们的真实身份,不被日本人注意,我们都改了名随母姓。我改名“胡小逸”。有一天,老师发考卷,按考卷上学生自己填写的名字一一唱点。念到我这儿,一声“胡小兔”,全班顿时哄堂大笑,老师自己也狂笑不止。我竟然在写“逸”时,忘了走之底,自称“小兔”。

            抗战后期,我到了重庆北碚,在那儿一共住了6年,由8岁到14岁,在北碚朝阳小学念了4年,直至小学毕业。

            在北平的时候,我在西城区阜成门福绥境小学读书。三年级刚开学没几天,由日本军官强制持教的日语课刚教了两节,妈妈便带着我们3个孩子突然不辞而别,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北平,开始逃亡,目的地是重庆,那是1943年的9月。

            经过两个多月的跋涉,才到了重庆北碚,和父亲团聚。父亲刚割完盲肠,身体没有恢复过来,直不起腰来,便委托同住的二位姓萧的朋友,一位叫萧伯青,一位叫萧亦五,到小学去替我们联系入读的事。我插班三年级,妹妹一年级。

            我入校之后,依然愚钝,每次考试成绩均属下等。父亲昵称我为“傻小子”。以为一切正常,不必担忧。他经常仔细地观察我,在我的各种日常行为中找出许多有趣而可爱的细节,还详细地讲给他的朋友听。妈妈则不然,常常在课余费劲地辅导我,练习用注音符号拼音,一遍一遍地“ㄅㄛ播”、“播伯跛簸”,我却一会  “ㄅㄛ不”,或者一会“ㄅㄛ铺”,而且全然不知四音为何物,妈妈一脸苦笑,频频摇头,以为此子不堪救药。

            这样,熬到了四年级,我的名次居然一点一点前进,进入了前几名,还当了班长,得来全不费功夫,好像什么特别的事也没发生似的。

            那个时候,学校里已经有学生会,实行学生自治,即使是小学也要实行。一来二去,我竟然当上了全校的学生会主席,是选上的。

            父亲认为这一切都极有趣,他买了一只鸭子,教我送给级任老师,郑重地写了一张条子,说“奉上肥鸭一只”,还签了自己的名。他可能觉得这个学校的气氛不错,又自然,又活泼,傻小子竟然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好玩好玩。

            我们学生会自己制定一些规矩,上课不准迟到,每天轮流打扫教室,定期实行大扫除,等等。对违规者要实行惩罚。

            有一次,我自己违了规,倒了霉。北碚有一座远近闻名的自然博物馆,尤以生物学科的标本丰富多彩而著称。里面有一位科学家,叫施白南,是鱼类科学家。他是北师大的毕业生,是妈妈的老同学。他当时因是单身,常来我家走动,很爱孩子。有一天,他盛情邀请我们几个孩子去他家做客,说要做好吃的给我们吃,还要给我们看他的各种标本。这一吃,一看,就费了功夫。中午返校时便迟到了。按我们自己定下的规矩,迟到要罚跪。没办法,下了课,跪在黑板前示众,时间不长,三五分钟而已,丢了大脸,这叫自食其果吧,害得差不多整个学校的学生都跑来“参观”。

            轻松愉快,各种爱好完全顺其自然得以发展,给孩子有如鱼得水的感觉,这便是我的小学生活环境。

            顺其自然,这大概是父亲的儿童教育观的最核心的东西。和这个观点相反则是“拔苗助长”,愣把大人的意志强加到孩子的头上。其实,不管多笨多傻的孩子,自有他自己的爱好和专长,这几乎是天生的。顺其自然就是要顺这些与生俱来的专长和爱好,不逆着它,让它自然发展。这样做因为饶有兴趣,小孩会自己专心地做下去,成绩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是戏称我是傻小子吗,不是觉得好玩吗,父亲索性不过问我的功课如何,也不要求考一百分,更不要求门门都得一百分。相反,他一旦发现我对什么有了点兴趣,便马上跑来帮助我,辅导我,鼓励我。

            比如说,画画。有一段时间,我突然对齐白石有了兴趣。原因是妈妈由北平带了两张齐老人的画到重庆北碚。一张画的是一群小雏鸡,它是父亲在济南的时候托许地山先生求来的,当然是付款的,是一张齐白石的精品。父亲极喜爱,挂在屋中,常常一个人对着它默默地欣赏,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来了客人,他会滔滔不绝地大讲特讲这张画的好处。还有一张是由两小幅斗方裱在一起的,一方蟹,一方虾,也是齐白石的拿手佳作。妈妈在北平的时候做过家教,辅导过齐家第一代孩子的语文课,这是得来的答谢礼,自然也属精品。但是,在旁听父亲对朋友们讲解中,不知不觉我爱上了画小鸡画虾蟹,完全是模仿,居然还有点像。父亲大为得意。来了客人,他会大叫“傻小子,把你的小鸡拿来看看!”他本来十分反对来了客人让小孩子当众背唐诗的那些庸俗做法,认为是一种摩登父母拿小孩当玩具,培养“出窝老”的恶习。可是,傻小子自己画小鸡,在他看来,这是孩子自己的兴趣,是天性的流露,非常可贵,值得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