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常在河边走

乐读窝 > 玄幻小说 > 常在河边走

第15章

书籍名:《常在河边走》    作者:拉拉


                                    正因为他总是活在梦想里,他才更需要一个支点,他要她一辈子都做圆规的固定的那只脚,他不断地离开最终却要回头。

        阿朱曾为一个细节反复地伤心。那就是老K在和她做爱时从来不用避孕套,也不射在外面。她想老K真是太不体贴了,只为了自己快乐,而她对避孕药过敏,每次吃都会吐,要反反复复吃几片。老K亲眼见过她吐,却什么也不说。她曾主动买过避孕套,一见到这个东西,他的脸就阴下来了,吓得阿朱以后再也不敢提此事了。只是由着他的性子,只要他快乐。叶铃听完阿朱的叙述,冷笑了一下,说:“你不要再指望老K了。”阿朱摸了摸脖子上的玉,摇了一下头,“叶铃,你知道吗,有时我好烦你,你总是把人想得太坏。你总是把美的东西弄得很丑。我烦死你了。”

        “对了,那个混蛋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他怎么找到你的?”

        金明故伎重演。叶铃被逼上梁山,到处托人找房子,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和几年前一样。金明对她说:“我说过我要对你负责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怎么样,我一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不是还没嫁出去吗?你还能嫁出去吗?”叶铃没等他把话说完就走出去了,把他一个人扔在了房间里。

        隔了几天,他在门口堵住了叶铃。他一把把衣服扯开,他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你看看吧。叶铃。你看看这上面的字,你好好看看吧。你还能找到比我更爱你的人吗?”叶铃看见了,在他肥胖的胸脯上触目惊心地刺着四个字:“我爱叶铃”。

        自从金明散发传单以后,叶铃就再也没有跟他说过一个字,除了金明再次找到她,她因为过于惊讶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现在,她也依然不会说。哪怕是她亲眼看着他一刀一刀地从自己身上割肉,她也不会再说一个字。他是个病人,她却不可能对他有丝毫的怜悯,换句话说,她对他已不可能有丝毫人性的情感了,无论是爱与恨,同情与厌恶。她根本不想去分析他这个人,他的所作所为,他的目的和动机。他的愚蠢也好,疯狂也好,痴情也好,都再也不能触动她,她唯一希望的就是他消失,永远地消失,彻底地消失,不折不扣地消失。

        让叶铃更为烦恼的是吴相一直没有给她回音。那封长信她几乎可以逐句地背下来,在深夜时分,她会猛然为信上一句她认为糟糕透顶的话而惊出一身冷汗。在吴相旷日持久的沉默中,她越来越认为她是不该写这封信的,她过于轻率了。她没有秘密可言了。她被他看透了。她持续地盘问自己,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真的爱上他了吗?你爱上他又能怎么样?一个伟人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所以,你在制造爱情。你妄图通过一封很快就会被扔到废纸篓里的信制造出爱情。她爱他什么呢?是他吗?还是他的脸、名声、财富、地位?还是因为它是不现实的,不可能的,背离伦理的,她才更加渴望得到他?如果他还是他,或是比现在的他更富于才华和人性,只是缺少他现在拥有的一切,外部世界恩赐给他的物质生活,她还会爱他吗?她明明知道前边根本就无路可走,她却一味地闭上眼睛,自欺欺人,相信前面即便不是康庄大道也是曲径通幽。

        她想起小时候一次偶然目睹了母亲和一个陌生男人在湖边。图画老师布置了一个作业,她想画日落时的湖水和垂柳,她正画得兴味盎然时,远远地走过来两个人,一男一女,那个女人她仿佛很面熟,定睛一看,是她的母亲。她和他之间有一段很大的距离,但他们走得极慢极慢,象老电影里男追女跑的慢镜头一样。不用别人告诉她,她也能品味出这种“慢”里的意味。这个湖其实也不是什么湖,原来是个游泳池,后来改作养鱼塘,再后来疏于管理就荒成一个蛮有点美学意境的野生湖了。它是很小的。叶铃迅速地收起笔和纸,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第一圈,第二圈……他们一共绕了二十一圈。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和速度。二十一圈下来,他们显得轻松而愉快,倒是把叶铃折腾得脖子也直了,眼睛也酸了。他们走了以后,叶铃在岸边找了一堆石子,一颗一颗往水里扔,惊得大大小小的红蜻蜓在水面上乱飞。

        她是在母亲的眼泪和吵架声中长大的,每次父母打得不可开交时,她总是带着弟弟出去,给他们扔下一句话:“你们痛痛快快地打吧,打死才好。”她也曾劝母亲离婚。母亲总是在哭诉之后,说:“怎么离呀?太难了。”这个陌生男人的出现让叶铃窥见到自己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她宁愿他们骂死,打死,互相折磨死,也不愿意他们分开。她要以他们两人的痛苦为代价换得家庭的完整性,如同一个外表漂漂亮亮的暖水瓶,里面的胆已经千疮百孔,既不能盛水,更谈不上保温,摆在桌面上还是赫然地显示出它的体面和功用。

        所以在很多问题上,叶铃认为自己都不是一个纯粹的人。她是虚伪的,尽管她的虚伪只能伤害到她自身。在爱情上,她瞻前顾后,她不可能象阿朱那样爱就爱了,她要考虑和思量,她付出多少就一定要对方回报多少。

        吴相收到信后本想过两天就给叶铃打电话,可是中间诊所出了一点麻烦,处理完之后他又奔赴德国参加一个国际性学大会。这样就过去差不多一个月了。回来以后,宝宝的父母又来了,他又当司机又当导游又当厨师,颇得岳父母大人的欢心,他们欣慰地认识到当初宝贝女儿的选择是极有远见的。凭良心说,这段时间他并没有忘记叶铃,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在他心上的份量反而越来越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他绝对不缺少女人,可现在为什么会为一个只见过几面的陌生女人弄得心神不宁?他给过叶铃他的手机号,但自从划船后从未接到过她的电话,有几次上面显示的号码让他感觉到似乎是她打来的,对方一句话没说就把电话挂了。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弄错了,他是情场老手,但也不可能战无不胜。要不然,她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呢?也许她确实是把他当作了一个医生。越是这样,他想得到她的那份心就越是重了。当然他不是那种把爱情放在首要位置的人,他并没有象叶铃那样没日没夜地想这件事。他的这些关于爱情的想法只不过是月明时天空上挂着的稀稀拉拉的星星,偶尔才闪一下光。

        送走丈人丈母娘之后,他给叶铃打了一个电话。“叶铃吗?我是吴相。”

        “哦,是吴医生,你还记得我?”

        “我出国了一段时间。你过得怎么样?”

        “我能过得怎么样?还行。”

        “你今天有时间吗?叶铃?”

        “你有什么事?”叶铃的心跳加速了,语气却还是不咸不淡的。

        “我们去爬山吧。”

        “爬山?今天?”

        “怎么?你有事?”他不相信她会拒绝他。

        “没。我没事。”叶铃连忙说。

        电话的两端。两个人都在心里笑着,笑的内容和原因却大不一样。

        应该说这次爬山才真正给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了性。在此之前全是月朦胧鸟朦胧,然而朦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总让人有个盼头。了解中国革命史的人都知道,不论是对重大历史事件还是对个人的定性都是极其严肃和可怕的。在两个人的关系上也是一样的,主旋律定了,就只能在细枝末节上作文章了,从宏观上说,细节上的更改是毫无意义的。

        他们约好在山脚下见面。叶铃先到了,她坐在一块石头上,和吴相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的迷茫和无助。吴相老远就看见了她,他没有急于走上前去,他暗暗观察了她一会儿,心里有了几分把握。山是小山,被苍黄的叶笼着,有一种婉约的美,能使两个本无干系的人萌生爱意。在纯净的大自然面前,一个人会感到自己的渺小,两个人之间细小的爱则会被夸张到无限。他们的情形正是这样。在爬一个陡坡时,他自然地拉住了她的手。休息在草坡上,吴相先坐了下来,拍了拍身边的草,叶铃就挨着他也坐了下来。吴相搂住她的肩,问:“累吗?要不要喝点水?”叶铃温柔地点了点头,吴相嘴里含了一口矿泉水就势将她压在了身下,她迎合着,他们就接吻了。准确地说,并不是接吻这件事给他们的关系定了性。而是以何种方式开始第一次吻。它表明了一种态度,在吴相那,我们看出一种轻和戏谑;叶铃却错误地接收了这个信息,性学专家的接吻方式确实与众不同。她并没有从吻本身得到快乐,但她的心随着对吻的象征意义的持续咀嚼越飞越高,她胜利了,她征服了,她对自己充满了信心,象是手上握着一张爱的空白支票可以随意挥霍。她还将继续前进,象吴相一样准备将革命进行到底。

        这种误解将生产出后面一连串的误解。很可能如果他们不是以这种方式开始,那将是另外一个故事。问题是,一切都只能经历一次,生命的轨迹不论如何蜿延,都是单向性的。

        对于两个成年男女来说,接过吻就等于拿到了一张做爱的通行证。最好的地点是在吴相的车上,温暖,好的音乐,没有老婆的影子。如果理智能向情感妥协,如果道德能宽容非道德,这个世界将变得多么无趣。阿朱逐渐认识到叶铃是对的。许多事物只是在过了很久之后才会彰显出它的真实面目。她回想起在机场他的最后一次拥抱,他看她的眼神,不仅象是与她诀别,而且象是与整个人世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