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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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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书籍名:《2038》    作者:古清生


                                    无党派竞选人罗纳斯坦总统上台,美国选民对他寄予厚望,大约是有积重难返这种东西,他也没有迅速扭转美国经济的颓势,这个年轻的庞大的帝国,二十世纪的辉煌再也不见了。在纽约街上,不断有破产工厂的工人举游行示威,而在华盛顿的宾夕法尼亚大街1600号,游行的人从未停止过。

            苏成的眼睛不时出现光斑,看字出现重影,他甚至在猛然抬头看外面的时候,会出现一段时间的盲区,什么也看不见,他不得不拿手帕揉眼睛,然后歇下来。雅典,你看当年克林顿时代多牛气啊,想收拾谁就收拾谁,华尔街不是摇钱树,而是一整座长钱的森林。苏成总爱把这话拿来说。

            那时候我们在干什么?千年虫,莱特先生。他是联邦调查局的那个大马猴杀的,他们不愿从他的口里透露你到星际联网中心去的信息。雅典抬起头,她看了苏成一眼,苏成的头发都白了,她从印度那场大火中逃出来,休养一段时间,回纽约时还真担心苏成看见她,其时她脸上伤口密布……但哪知回到纽约,苏成竟不见踪影,她天天吵着找莱特先生要人,有一天莱特先生大致透露了一点苏成还活着的信息,第二天,莱特先生就死在纽约通往华盛顿高速公路的边上。

            '大马猴'判了终身监禁,替他的主子坐牢。唉呀,你不知道你从星际联网中心回来的时候,白得像密西西比河捕上来的鳗鱼。那时候美国多有钱?每年向火星上发射探测器,搞星际联网,国会大笔一挥都是上百亿上千亿的美元,全世界的青年人都往美国跑……现在呢,都开始往外跑了。嗨,苏成,你还不是那个时候到美国来的?是啊是啊,雅典不也是从瑞士来的么?都一样啊,当时的青年人,都有一个美国梦。说着,他们又各干各的事,他们每天如此,总是要说好长一段时间的话,然后各干各的事。他们都怀念当时的美国,那时候美国多么富裕,全球第一阔佬,但美国走错了道路,新干预主义是导火索。那时候富的时候,美国总是拼命压榨别国,在WTO西雅图开部长会议时,多好的时机啊,可是,巴尔舍夫斯基那个女人,宁愿要小技谋而不要大战略,美国从此没有走顺过。

            还是雅典算帐,苏成写破产报告。雅典公司无法继续经营,只有申请破产,以房资抵银行的债务。经济环境有一个多米诺骨牌效应,越好越好,越差越差,平安夜我们干什么?苏成忽然想到圣诞平安夜。

            吃比萨饼,松仁米馅的玉米饼……哇呀,雅典,我可不爱吃那些饼。为什么呀?你越来越固执,我发现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雅典不满起来,但她的心境还是比较平和。苏成在她面前越来越像大孩子。

            我想用大米煮鱼片粥吃。这当然可以,但是,如果我们在圣诞吃了,春节我们吃什么呢?苏成想想也罢,过人家西方的节吃中餐,到时候过中国的节日,也吃中餐,对雅典来说,多少有些不公道。好吧好吧,我们吃饼,如果精神好,我想去科罗拉多州看看。哦,我的上帝,你还想着那个集中营啊?哦,不,雅典。苏成摘下老花镜。那是星际联网中心,有一大群印度古堡,千禧年之前与外星人联网,烧了路由器,烧了一大片,没几天又建起来了。我知道,因为你在里面呆了足足10年时间。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那时候真是充满信心,我们就要与外星人联网。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人与外星人联上网。是啊是啊,英雄主义一去不复返了,知道底特律裁多少人吗?15万,我的天哪,裁下来也没有工作机会。他们一来一往,慢慢悠悠,午后温柔的阳光照进来,有一种乡村的温馨气氛,宁静、淡雅,墙角的巴西木托起一捧绿意。一群热带花孔雀鱼在资料柜前的鱼缸里悠然地游动,一台毁坏的路由器在门后边摆着……嘟嘟嘟……嘟嘟嘟电话铃响了。苏成移动鼠标在电脑显示屏上的通话菜单点了一下,荧屏上立即露出安瑞尔的脸。哈哈,安瑞尔,是你呀,今天有工夫吗?让我干活……那是没有时间的,如果喝酒呢?时间还是有一点。那就喝酒吧,安瑞尔。等着我吧,我就来。安瑞尔一会儿就来了。他在门外停好车,手中拎着一瓶伏特加,这是俄罗斯的烈性酒。他的身后跟着陈萍。陈萍显得年轻,这与她从事的音乐家职业有关。不过,她的左脸颊靠近眼角的地方还留有一道穿越马其顿丛林划下的口子。苏成,今天就喝我的吧。安瑞尔把酒瓶举得高高的,他的脸膛红红的,不像从前那么发绿,他好像特别高兴。什么事这么高兴?看你乐得像只开屏的孔雀。我来为罗纳斯坦总统的新经济政策失败干杯。这有什么?百年一轮,上个世纪的二三十年代,美国就是这个样子,全美大裁员,消费严重不足,资本家把牛奶往大海里倒,苹果用压路机压,那时候只有卓别林先生有戏,其他人都没有戏。我啊,想好了,跟你们一块走,到中国去,我还没有去过中国呢。好啊!苏成高兴起来。我先谢谢你们都热爱我的国家,到北京我先请你们吃涮羊肉。不!吃麻辣烫。一直没说话的陈萍抢着说。

            坐吧坐吧,谈谈打算,我们现在申请破产,回国就不做生意了,找个学校教书吧,你们呢?嗨,跟你想法一样。别算帐了,雅典,你看我们都干到这么老了,也得休息了,纽约市多少百亿富翁跳楼的?我们那一点钱算什么?不算了,但是你别扯什么跳楼啊,不沾边的事情。雅典也坐过来,四个人相互望着,他们有着三十多年的友情。

            那年我们从科索沃穿过马其顿跑到希腊,再飞回纽约,发现你失踪了,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别再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讲讲去中国。雅典说。

            就是啊,我们讲讲去中国吧,青年人都往中国、东南亚跑,星条旗飘扬不了啦。安瑞尔感慨道。

            我知道东方迟早有一天要崛起,中国现在的GDP占世界的52%,恢复到历史水平了。陈萍说。

            美国现在降到世界的8%,上个世纪它曾占到60%。苏成道。

            好了好了,不然的话,为什么罗纳斯坦总统一上台就去访问中国呢?走吧,我们喝酒去。安瑞尔仿佛等得不耐烦了,他要喝酒。

            四个人站起来,雅典看见陈萍今天穿着一件深红色,滚的白边的旗袍,颇有艺术家的风韵,不由地仔细打量了一下,摸摸面料,是上等的新疆棉织的。苏成关了电脑,他把手搭在安瑞尔的肩上,能下决心这个时候回中国,他心里真是很高兴,巴不得马上就到黄河的岸边,看一眼一望无际的红高粱。看看,我们四个人,没怎么想就这么度过来了,而且都没有分手,这比什么都重要。安瑞尔看看他们三个人。我们四个人属于三个国家,但却是两个最美好的家庭。是呀,我开始都想跟安瑞尔分手的呢,但是怎么分得开呢?苏成,雅典,你们两个人给我们做了榜样。陈萍说。她说话还是那么坦率。

            啊,说的是。雅典说:我这一辈子的幸福就是苏成……我的顶头上司,他一直忠实于我,我……我很满足。雅典话音刚落,忽然从外面走来一个中年黑人。他们都停住脚步,苏成以为他来注册网站,正准备告诉他,公司已经停业,申请破产,中年黑人却径直朝他走来,没有等苏成开口,他却率先开口了。爸爸!中年黑人用夹生的汉语对他说。

            爸爸?他喊我爸爸?苏成一愣,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爸爸!中年黑人又叫了一声。

            不!我不是你的爸爸!苏成脑子突然清醒过来,中年黑人千真万确是在喊他爸爸。苏成满面涨红,其他三个人也被眼前发生的事惊呆了,雅典甚至是万分惊讶地看着苏成。他们没有孩子,从来没有人喊过他爸爸的。

            是!你是我的爸爸。中年黑人委屈地说。说着,他打开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密封的牛皮夹,从牛皮夹里面再取出一本非常薄的记事簿,从记事簿里面取出一张照片。他把照片递给苏成。爸爸,你看!苏成在一刹那间,浑身僵直,面部肌肉抽搐,他把眼睛睁得老大,他一眼就看出:她是艾妮!照片上,她还是那么年轻美丽,像一颗黑珍珠。

            艾妮?苏成忍不住喊出来。也就在这时候,其余三个人也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种事情在美国是经常发生的,单亲家庭,未婚子女……她在哪?苏成接过照片,掏出老花镜,抖着手戴上,把照片伸远到约一公尺的距离看。是的,她是艾妮,她是那么丰满,像一匹非洲原野上的小黑马。艾妮笑得非常天真,单纯,快乐。她当年说,她是一头非洲的小母马。

            我妈妈去世了,有十年了。怎么……她去非洲做人口工作,染上了登革热,那种病不超过48小时。中年黑人伤感地说。我妈妈去世前,叮嘱我一定要找到你。你叫什么名字?妈妈给我取的名,叫做苏艾中。苏艾中?妈妈叫我爱中国……我其实早就找到了你,但是……为什么?因为……因为你们要走了,要永远离开美国了,我不得不来找你。中年黑人终于一口气说出一个长句子,心里面也舒了一口气。然后,他转身对着雅典鞠了一躬。妈妈。他叫了一声。

            雅典被这突然的变故搞得惊慌失措,她搞不懂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冒出一个儿子,而且是黑的。

            啊,这是大好事啊,走吧走吧,别呆在这里啦,我们喝团圆酒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