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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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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书籍名:《双栖蝶》    作者:姬流觞


                                    

            年儿点点头,想了想说道:“阿玛不是本事很大吗?我看很多人都怕他。罗小哥的爹还不如阿玛厉害,就可让别人去找药。为什么阿玛不能派人给年儿找药呢?这样年儿就可以在家陪着阿玛了。阿玛的胡子肯定很长了。”罗小哥是药王罗照天的儿子,也是个病娄子。年儿曾经在他那里治疗了一段时间。两个小病孩玩儿的还不错。

            年儿念叨叨的说:“额娘,等到了来世,罗小哥能找到我吗?”

            素素哭笑不得,都怪允禵,没事儿和孩子瞎说。小小年纪懂什么前世今生,看着年儿稚嫩而认真的面孔,素素鼻子一酸,说道:“你不是给罗小哥留下记号了吗?来世可以凭借那个去找啊!”

            年儿想想,有模有样的叹气说道:“唉,可是罗小哥没有给我留下啊!到时候他认不出我来怎么办?”

            素素道:“没关系,年儿可以提醒他啊!只要努力,他一定会认出你来的。”

            年儿眼睛亮亮的,小拳头一挥:“对!他要不认我,我就揍他!”抬起头对素素说:“额娘,我要快点到来生!”

            素素终于忍不住了,背过身,呜呜的哭起来。

            弘昼得到素素的消息,第一时间派人跟了上去。美其名曰,保护自己的堂妹。年儿不记得自己有个这么大的“堂哥”,在她的记忆里,所有的“哥哥”,都是罗小哥那样温柔的,病弱的,发起火来可怕的样子。听大人们描述了那个王爷堂哥,年儿没兴趣的撇撇嘴,转头玩儿自己手腕上的红绳,那可是罗小哥留给她的。

            转来转去大半年,年儿的病时好时坏。看看躺在床上,已经无力走路的孩子,素素心里明白――人事已尽,只待天命!

            手中一纸素笺,罗照天来信――小哥已经过去了。难道这两个孩子真的约定来生,要一起手挽手的投胎吗?泪珠一颗颗的打在信笺,晕开一个个墨迹,渐渐的模糊了眼睛。

            “额娘,年儿什么时候可以看见阿玛?”年儿无力的睁睁眼睛,弱弱的问道。

            “快了,快了。”素素抱着孩子,呆呆的坐在车里,身子随着马车左右摇晃着,双目无神。

            京外的山坡上,几匹健马护着一顶绿昵大轿,允禵站在轿门口焦急的向远处眺望着。

            “十四爷,来了!”老虎突然喊了一声。眼前一花,允禵已经抢了一匹马,旋风般的冲了下去……

            乾隆六年八月十二日亥时,恂勤郡王第六女卒,年五岁。母为媵妾吴氏常有之女。

            “允禵,我错了。”

            隆福寺里,钵鼓声与吟诵声交织成一种热闹的庄严,香烟缭绕中凡俗的庙宇化身天神的宿地。一干僧尼为一个五岁的幼女超度祈福。允禵为爱女做足了一个父亲可以做的一切,面对弘昼的安慰,只是黯然的望着庙堂深处久久不语。弘昼顺着他的目光,只看见黑黑的门洞,袅袅的清烟。

            “王爷,”素素的新侍女出来回禀,“主子说不回去了。请王爷不要等了。”

            允禵点点头,没有动。低头看着脚底下的青砖。弘昼不知道该说什么,心中不以为然。就算十四婶不能生了,十四叔有那么多的孩子,还担心什么?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想了想,弘昼自觉体贴的说:“十四叔,侄儿有个请求,不知您同意否?”也不等允禵表态,说道:“侄儿府里刚刚添了一个丫头,十四婶如果喜欢丫头,不妨过继过来,也好安慰安慰!如果十四叔同意,侄儿这就去求皇上,相信皇兄一定会同意的。”

            允禵有点惊愕的看着这个大侄子,复了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摇了摇头,又看向大殿:“五阿哥,您知道人死了为什么要办丧事吗?”

            弘昼虽然有此癖好,还真没有认真的想过。茫然的摇摇头。

            允禵仿佛知道他的回答似的,根本没有看他,直接说道:“丧事是办给活人看的。对于逝者而言,无论是魂飞魄散,还是轮回投胎,阳世的种种都已经了结。办与不办对他们而言,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弘昼不傻,赶紧接茬:“哦,十四叔的意思是,让十四婶寄托哀思?”

            允禵没有应他,反而扭过头来,看着弘昼,眼里带着一丝善意的嘲弄或者了然,“五阿哥奉命监视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了,对素素的过往应该很了解了吧?”

            弘昼面上一僵,没想到十四叔这么突然的把这个问题揭出来。嚅嗫着立在那里,搔搔后脑勺,嘿嘿的笑。允禵继续说道:“素素不是需要寄托哀思的人。她从来不会为做过的事情后悔,事实上,无论多坏的结局都没有她心里的那个结局更坏。对与过往,她从来都是庆幸没有更坏而已。不然,你以为我们如何度过这些年?”

            弘昼越听越纳闷,不明白允禵是什么意思。

            允禵道:“你十四叔时运不济,现在看来无非是天意如此,无可相争。当时却并不是这般。看见你十三叔了吗?你以为我的心胸会比他更宽吗?或者先皇的决定比圣祖的更公平,更令人心服?”允禵突然扭过头来,锐利的眼神让弘昼打了一个寒颤。

            然后,他又慢慢的扭了回去,一眨不眨的盯着大殿的门口,仿佛一眨眼那里就会有什么消失了,没了,“可是,我过来了。快乐健康的过来了。还有了年儿!这些都是素素带给我的。”说到这里,允禵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从察哈尔回来,我才知道,不管你是龙子也好,草民也罢,其实就是一个男人,一个在关键时刻可以保护别人也需要被别人保护的男人。家国天下,那些东西太虚了。当初,我希望自己成为圣祖最好的儿子,现在我只希望是素素的丈夫,她的男人。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就象她为我做过的那样。所以才有你现在的十四叔。不管外面说什么,惋惜什么或者忌讳什么,已经都与我无关了。五阿哥,你可以告诉皇上,我的天下是这个女人。不管是谁,包括孩子,都不可以夺走她。他,大可放心的。你们也别再烦我们了。”

            弘昼默然无语,鼻子有些酸酸的,又有些羡慕。象十四叔这样的人可以为一个女人折腰到这种地步,究竟是情势所迫,不得已为之;还是心甘情愿,顿悟出来的新天地?个中原因已经不可探究。但是,事实是,现在的十四叔真的不再是当年的十四阿哥,大将军王。弘昼悄悄打量了一眼允禵,一场大病,一场丧事,让他本来乌黑的头发中掺杂了不少银丝。“缘愁似个长”?不由得想起先皇登基之初,第一次见到十三叔时,甚至比这还要花白。一样的圈禁,一样的抑郁,却迟了将近二十年的白发,今天的十四叔是幸,还是不幸?

            退后两步,弘昼抬头看看高大的殿宇,喇嘛的低诵带着神秘的节奏敲击在心上,恍惚是扬扬而上天籁颂扬的喜悦,又仿佛是黯黯之下黄泉泠然的寂寞。回头看看乌鸦鸦的人群,冷风吹来,飒飒揪心。胜如先皇,如何?败如十四叔,又如何?无非是一场黄梁梦。世间原本纷繁,求仁得仁,也就无怨了。

            弘昼似有所悟,向允禵的背影长长一揖,掉身离去。

            “王爷,”素素的侍女看和亲王古怪的离开,不敢多问,只好对允禵道:“主子说,外面风大烟呛,请您先回去。”

            “是吗?”允禵蓦然惊醒,仰头看看,点点头,“是啊,是啊!”举步向大殿走去。

            诶,小侍女也不敢拦,紧跟在后面,急急走了进去。

            出家?允禵愕然的看着素素,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不同于其他女子的哭泣哀愁,素素只是静静的看着允禵,黑黝黝的眸子除了些微的歉意,什么也没有。空洞,除了空洞还是空洞。

            你当真看透这人世,参透苦乐吗?允禵想吼想叫想哭,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素素的悲伤和绝望已经透支了他的身体和精神,他知道就算再有不甘,素素已经向命运低头了。

            从来好梦容易醒,琉璃易碎彩云飞。

            我们本来应该把年儿送给别人,我本来应该让你施恩更多的女人,强求的太多了,得到的太多了,应该放手了。

            素素,这就是你的解释吗?你是在向我解释,还是告诉我你有多么的不甘心!允禵踏出大殿,脚步虚浮,梵音再度响起。回首,佛陀不过是个泥胎,和我争?差的远!

            惠忠庵内,庄严的落发仪式正在举行。

            素素微微转头,一角蓝天平静的挂在四合院的上空。和那里好像啊。年儿走了,就这样留下允禵,就这样违背自己的诺言吗?

            额头有些热,初次见面,被允禵轻薄的弹了一下脑门。没有任何亵渎,只是好奇的弹弹,什么样的人会有这般少年心性?多年以后,温热的吻落在额头,带着爱恋,深深的刻进心中。烙印,早已不再是承诺。允禵,你的承诺,为什么总是藏起来?

            木鱼阵阵,听在耳中,却是巨蟒的咝咝声,在哪里?允禵微弱的却清晰的呼唤在哪里?“素素!”

            “吱――嘎――,咣当!”殿门缓缓的关上,隔绝了凡俗的尘世,隔绝了每一丝欲望的抬头,可是真的忘不了――“我爱你!”

            悄悄的,昵喃的,伴着各种各样的允禵在眼前闪过,年轻的,沧桑的,苍白的,红润的,大笑的,愤怒的,忧郁的,悲伤的,害羞的,怠懒的……

            允禵!

            “白素素,你决定了吗?”

            我决定了,吗?

            回头看看,一块块窗格把天空割成支离破碎的蓝色,所有的人面在烟火中变得飘摇而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