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看我们说得差不多了,部长终于开口:“根据可靠的线索,难民营很可能潜伏着一些逃出来的塔利班战士和‘基地’组织成员。你们外国人跑进去万一出了问题,我们担当不起!”
他还告诉我们,目前已有上百位外国记者提出申请,都已被拒绝,理由很简单:“为了保护记者的安全。”
眼见在部长那里捞不到好处,我们只得赶到当地政府新闻部去“坐等”
。
新闻部挤满了外国记者,我们耐心地等了半天,发现那个从前曾陪同我俩去边境线采访、并拿过我们好处的老头儿,一直在和几位西方记者嘀嘀咕咕,对我们视而不见,似乎早把我们“贿赂”
他500 卢比(当时1 元人民币约合8 个多卢比)的事抛到脑后。
“这老头肯定拿了人家更多的好处。”
我们心里有气可又没办法。
当时的500 卢比的小费,对我们来说是个大数目,可比起那些一出手就是几十甚至上百美元的美国、日本记者,我们也只得自叹不如。
情急中,我们站起身,驱车闯到西北边境省难民事务委员会,找官员哈菲兹先生,拿出死缠硬打的办法,硬是“泡”
在老先生的办公室不走。
多次接受过我们采访的哈菲兹已经60 多岁,他真有些拗不过我们这两个“来自兄弟国家”
的68 / 185 记者,最终一咬牙,给我俩特批了一张去沙姆沙通(Shamshatu)难民营采访的许可证,此时已是午后两点多。
进入沙姆沙通难民营我们顾不上吃口午饭,沿途叫上已经熟悉的哈菲斯为我们指路。
谁知这位难民营出身的小伙子开始还吹牛说自己路熟,后来却也转了向,带我们走了不少冤枉路。
最后还是路遇一个开拖拉机的司机好心带路,才总算找到了地方。
沿途山路坑洼不平,害得孙浩的丰田熄了好几次火。
有20 年历史的沙姆沙通难民营建在一座光秃秃的山上,是由联合国难民署和当地政府联合修建的。
目前居住着1 万多个家庭,约10 万难民。
最早的一批难民同样是20 世纪70 年代末至80 年代、阿富汗遭受前苏联入侵时逃到此地的。
其中也有部分是阿富汗局势紧张以后,刚刚逃来的新难民。
前者一般住土坯房, 而后者大多住在临时搭起的帐篷中。
来到沙姆沙通难民营门口,递上“许可证”
,我们被一群阿富汗把门人“验明正身”
后,领到一间小屋里坐下。
不久,一些穿戴讲究,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物与我们见面。
通过哈菲斯的翻译知道,他们过去在阿富汗都是一些地位显赫的人物,如部落长老、政府官员、地方军阀头目等。
“有塔利班的手下吗?”
我偷着问,哈菲斯使个眼色点点头。
由于语言不通,人家讲普什图语,我们讲英语, 没讲几句,彼此就只剩下点头微笑或者大眼瞪小眼地喝茶的情景了。
我们的眼光不时瞥向一位在抗苏期间当过军队指挥官的人。
他满脸通红,眉宇间露出几分凶相,孙浩和我都认定他是“塔利班”
。
出发时,一位端着枪的警察二话不说,挤进我们的汽车,一问是难民营派来保护我们的。
此时,我们才发现,同行的还有美国NBC(美国全国广播公司)69 / 185 的电视记者。
开始我惊叹美国记者还挺能钻,反过来一想,我们能托关系、走后门,人家老美就不会花些美金、施个美人计什么的。
我和孙浩嘀咕,这时可不能听我摄影部老板徐祖根“要多跟美国记者在一起”
的话,眼下必须和美国记者划清界限、保持距离。
塔利班最恨美国人。
万一难民营藏匿的塔利班士兵向他们打冷枪,我俩可就成了炮灰了。
难民营里的景象让人心酸。
每座帐篷里几乎都是空空荡荡,除了一些破被褥, 就是几件熏得发黑的炊具。
难民营里除了妇女和孩子就是老人,很少见到青年人。
难民们告诉我,许多阿富汗青年被塔利班强行征兵,侥幸逃到这里的年轻人又不得不出外流浪打工。
我们走到一处摇摇欲坠的土墙前,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女孩不错眼珠地盯着我和我的镜头,竟吓得哭起来。
我赶快拿出10 个卢比塞到她的手上,小姑娘顿时停止了哭泣。
望着小姑娘眼泪汪汪而又满足的神情,我心里一阵发酸。
10 个卢比的给予,已经让她感到莫大的欢欣。
可能是有当地人和警察保护的缘故,我们的采访拍摄没有遇到太多的麻烦, 这已经让我们感到幸运。
10 月的巴阿边境依然出奇地热。
我从临时帐篷区到土坯房居住地,登高、爬坡、上墙、跨沟,一会儿就忙出满身尘土和臭汗。
正当我拎着相机四处抓拍难民里的镜头时,发现美国记者的镜头正在瞄准我。
我下意识地赶忙躲闪。
没想到老美友善地眯起眼睛,冲着我点头笑了笑,那意思仿佛在说:“朋友,你的镜头和难民一样精彩。”
一路上,我不时地自报家门:“我是中国记者。”
有时看对方不明白,干脆扯起我用红圆珠笔写在摄影背心上的“XinhuaChina 中国新华社”
让他们看,一是希望争取些好感,二来真的撞上塔利班士兵,想必他们也不会向“中国”
开枪吧。
70 / 185 40 多岁的默罕默德正蹲在帐篷前,皱着眉头抱着收音机听新闻。
我凑过去一问,知道他全家是从阿富汗南部城市坎大哈逃出来的。
当问及他对局势的看法时,他的回答是:“不支持塔利班,更不支持美国。”
这也是我采访难民们时,得到最多的回答。
一位会讲些英语的40 岁上下的中年人给我当了临时翻译。
他边走边问我: “你支持美国还是支持塔利班?”
“中国支持谁?”
……一连串严肃的“政治问题”
弄得我警惕性倍增,思前想后的回答是:“中国人民永远站在阿富汗人民一边。”
这句像外交新闻公报的回答让他既满意又不满意。
“塔利班凭什么与美国作对呢?”
我问。
他想了想说靠“念经”
。
他说像许多穆斯林一样,他每天都赶早起来念经,每天5 次,总是雷打不动。
据说,许多塔利班士兵即使在战场上,每天也都要拿出随身携带的《古兰经》,坚持诵经。
“那样会不会影响打仗呢?”
我有些不解。
“不会,真主会帮助他们打败敌人。”
类似的回答,我听旅馆里的管理员法努克也说过。
对于许多穆斯林来说,人世间最重要的事不是事业、金钱、爱情等,而是“念经”
。
他们的回答尽管让我感觉新鲜,但仔细一想又感到其实挺正常,这或许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在“保镖”
警察的催促下,我们不得不赶在天黑前离开难民营。
望着眼前瞪大眼睛盯着我的孩子,我禁不住走过去和他们照张纪念照。
照片上,孩子们乐得很开心,我却乐不起来。
不开眼的警察把他的AK-47 步枪伸进了画面,好像是我和孩子们在他的枪杆子底下合影。
71 / 185 第七章:战争在数十公里外爆发10 月7 日,一个平常的日子。
预料之中的战争终于在我焦急而疲倦的等待中开始。
我不是个好战分子,从不认为战争是个好东西。
可对于在前沿地区苦苦等待的上千名记者来说,这确是我们冥冥之中所期待的。
道理很简单,因为我们毕竟是冲着采访战争而来。
这一天已是我抵达巴阿边境的第19 天。
“打起来了!”
巴基斯坦当地时间晚上9 点半前后,结束一天的紧张采访、发稿之后,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二楼的小房间。
此前,我已趴在旅馆前台传了两个多小时图片,两张不到200K 的照片就是传不出去。
在我之后来发稿的《纽约时报》的两位记者,仅用了10 多分钟就传完了760K 的图片,看得我又羡慕又生气。
采访的疲劳容易忍受,这种发稿的折磨实在让人头疼,倍受折磨。
烦闷地回到房间,我倚靠在床头休息,感觉肚子有些饿,随手拿起饼干嚼起来。
突然,孙浩火急火燎地闯进来,大喊着:“老刘,打起来了!”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还是下意识地一骨碌爬起来,冲过去打开电视机。
此时, “CNNInternationa(l 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
正在播放布什总统的讲话。
画面上, 布什神情庄重而威严。
他在讲话中宣布:“根据我的命令,美国军队已开始对阿富汗实施军事打击,打击的目标是阿富汗境内的‘基地’组织恐怖分子训练营地, 打击的目的是摧毁阿富汗塔利班政权的军事力量。”
布什在讲话中还特别强调, 军事打击是针对恐怖分子,而不是针对阿富汗人民。
“真打起来啦?”
天天被各种“狼来了”
式的传言弄得晕晕乎乎的我,此时72 / 185 已经不敢相信周围的一切消息。
“CNN 再厉害,也不敢拿自己的总统开玩笑。”
孙浩大声追了一句。
CNN 播放的电视画面可能是通过卫星拍摄的,或许是距离很远的缘故,画面质量很差。
现场的画面被大片大片的黑夜笼罩,隐隐约约可以见到城镇里有灯光来回闪烁,不知是美军飞机轰炸引起的火光,还是地面防空火炮还击时发出的亮光。
灯光时明时暗、时隐时现,点点亮光闪烁迷离,四周背景根本难以辨认, 为21 世纪的第一场战场带来几分神秘和恐怖。
我凑近电视屏幕,想尽力看清楚现场的一些情况,结果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耳朵听、凭感觉去猜测。
据CNN 报道,美国当晚袭击了首都喀布尔、塔利班总部所在地坎大哈,以及阿富汗东部城市贾拉拉巴德等地。
喀布尔在遭到空袭后全市停电,当地电力系统基本瘫痪,同时坎大哈一个机场的指挥基地被摧毁。
另据阿富汗伊斯兰新闻社报道,塔利班当局证实,美国飞机当晚轰炸了喀布尔机场附近地区,市民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和炸弹的爆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