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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书籍名:《诗经漫话》    作者:程俊英


                                    可惜《诗经》的乐谱已经亡佚,无法得到确切的证明。不过从今天的屠言来看,从单音字变为双音词,起着加强音节与感情上的作用,

        却是比较明显的。《诗经》中还有连用叠字的,如《大雅·绵》“捄之陾陾(音仍〕,度之薨薨,筑之登登,削屡冯冯(音凭)。”连用四个叠字,我们今天读这章诗,好象听见一群建筑工人在工地上噌噌地把土装进筐里,又轰轰地把土投进筑墙版中,再登登地把土夯实,有时候又砰砰地用斧子削墙,众声各作,热闹非凡,这就是叠字连用之妙中国的语言是富于弹性的,一个词可以伸张重复,就变成叠词了。《召南·羔羊》“退食自公,委蛇委蛇。”《鄘风·君子偕老》:“委委佗佗,如山如河。”据前人解释,“委蛇”也就是“委佗”,描写走路摇摇摆摆的样子。《羔羊》篇把它重叠为“委蛇委蛇”,活现出那些尸位素餐的官老爷们大腹便便、走路蹣的丑样。《君子偕老》篇把它伸展为“委委佗佗”,将那位贵族妇女走路故作姿态的模样刻画得如在眼前。就好比我们今天说‘高兴”,又说“高高兴兴、高兴高兴”;说“许多”,又说“许许多多、许多许多”一样,它都明显地加强了语感。复叠的形式还表现在叠句或叠章。如《鄘风·相鼠》“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

        不死何为!”对不知礼义兼耻的统治者僧恨厌恶的感情,正是通过“人而无仪”一句的重复,强烈地表达出来了。再如《小雅·鹿鸣》,“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一而再地弹瑟奏琴,也加倍烘托了高朋满座的欢乐气氛。还有一种隔句掩用式的叠句,如《小雅·采薇》:“靡室靡家,玁狁之故;不逞启居,玁狁之故。”再三强调背井离乡、不得安宁的根子在于玁狁的入侵,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诗经》中的诗绝大多数是分章的,所以叠章的情况也屡见不鲜。如《王风·采葛》“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这首相思之词,共叠三章,每章只换二字。诗人用三月、三秋、三岁形容自己怀念情人的心境越来越难以排遣的程度,层层深入,缠绵尽致,富于真实感。这种描写事物发展过程的叠章,是递进反复式。还有章首或章末重复的情况,如《豳风·东山》,全诗四章,每章开头都复唱四句:我徂东山,  从我远征到东山

        慆慆不归。  久久不归岁月长。我来自东,  今天我从东方来,零雨其溕。  细雨溕溕倍凄凉。一遍又一遍的吟唱,衬托着这位兵士错综复杂的心理:又偷快,又怀着畏惧;又庆幸,又不免凄凉。章末重复的如《周南·汉广》,全诗三章,每章末尾都重复四句:“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诗人爱着他心中的人儿,但由于某种原因不可能得到。江水又宽又长,游不过去,乘筏子也难渡过,怎么办呢?他失望地唱着,唱着,再唱着,引起听者深深的同情。这种一唱三叹的叠章,有效地加强了感情的色彩。复叠的修辞是《诗经》艺术手法最突出的一个特征,它形成的原因,最初可能受劳动的制约。《诗经》的句式主要为四言,这是原始劳动诗歌一反一复两拍节奏的继承。赵晔《吴越春秋》载上古的《弹歌》:“断竹续竹,飞上逐肉。”刘勰认为是黄帝时歌谣,这话不一定可靠,但它或是《诗经》以前的作品,这和《吕氏春秋·音初篇》所载《涂山氏女歌》“候人兮猗!”都是四言的形

        式。上古的单音字,不适合两拍四言的形式,也不足以表达诗人的思想感情,于是就产生了叠字、衬字以及双声、叠韵等双音词。譬如“悠”这个单音字,拖长了声音念成“悠悠”,于是便有了‘悠悠我思”、“驱马悠悠,等叠字诗句。如果再把它伸为两拍四言,衬上虚字“哉”字,便形成了‘悠哉悠哉”的叠词句。此外,当诗人心中有深切的感触,或受到强烈的刺激时,忍不住反反复复地诉说,便形成了叠句和叠章的形式。《诗经》民歌多半是人民集体的口头歌唱,此唱彼和,口耳相传,借助于声音的繁复、语调的和谐来增强诗的音乐性,这就是古人所谓“行歌互答”。天鹰同志在《古代歌谣的艺术特征》中说:“章句的重叠往复这种表现手法和古代劳动歌曲有密切的关系,是旋律的作用更甚于语言的意义的。”这个说法是很对的,我们今天如按陈第的《毛诗古音考》或江有浩的《诗经韵读》去读《诗经》有关复叠的诗,吟哦“肃肃兔置,椓之丁丁(音争)”,“采苓采苓,首阳之颠。”一类诗句,不禁使人有纵纵铮铮、金铁皆鸣之感,这也就是复叠的艺术魅力“

        二  对偶对偶是中国文学所独有的形式,它是建立在汉文单音方块字的墓础上的这种修辞手法给读者一种结构上的统一与整齐感,又可得到变化和谐的美的享受。《诗经》中的对偶,处于这种艺术手法的初级阶段,正因为如此,所以显得更朴实自然。李翱《答朱载言书》说:“古人能极于工而已,不知其辞之对与否也。《诗》曰:“忧心悄悄,慍于群小”,此非对也。‘覯閔既多,受侮不少’,此非不对也“这是很中肯地说出了《诗经》对偶的天然情趣、不假雕琢的优点。《诗经》的对偶有当句对的,如《硕人》“螓首蛾眉”,《绿衣》“绿衣黄裳”;美丽的形象,鲜明的色彩,通过对偶的形式都体现出来了。双句对的,如《草虫》“喓喓草虫,趯趯阜螽”;《蓼莪》“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有夹宇对的,如“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女曰鸡鸣,士曰昧旦。”这种整齐对衬的形式使人感到声音的和谐,对仗的美丽,增强了诗的感染力。此外还有一种复对句,如《谷风》“就其深兮,方之舟之。就其浅矣,泳之

        游之。”《河广》“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这种交叉的对偶使文字变化多姿,宛转流利,毫无板滞之感。刘勰在《文心雕龙》中将对偶分为四种,他说:“故丽辞之体,凡有四对:言对为易,事对为难。反对为优,正对为劣。”他所谓“言对”,只是形式上的对,而“事对”是内容上的对。“正对”是“上下事异义同”,“反对”是上下“理殊趣合”。就《诗经》的对偶来看,虽有正对,但很少形式上的对偶而意义上重复的例子。至于反对,如《伐木》“出自幽谷,迁于乔木”、《抑》“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反映了事物不同的两个方面,正是理殊而趣合的。三  夸张夸张是一种言过其实的艺术手法,古人曾有较明确的阐述:《文心雕龙·夸饰》篇说:“故自天地以降,像入声貌,文辞所被,夸饰恒存。虽诗书雅言,风格训世,事必宜广,文亦过焉。是以言峻则嵩高极天,论狭则河不容舠;说多则子孙千亿,称

        少则民靡孑遗;襄陵举滔天之目,倒戈立漂杵之论。辞虽已甚,其义无害也。且夫鴞音之丑,岂有泮林而变好:荼味之苦,宁以周原而成饴?并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王充《论衡·艺增》篇说:“故誉人不增其美,则闻者不快其意;毁人不溢其恶,则听者不惬于心。”注中《述学·释三九》说:“辞不过其意则不畅,是以有形容焉。”他们所说的夸饰、艺增、形容,都是指夸张而言。我们综合前人的说法,有三点可以提出:一、夸张必须“言过其实”、“辞过其意”,否则不成其为夸张。二、夸张仍是反映真实,但这种真实,是艺术上的真实,而非事实上的真实。三、夸张产生的原因,在主观上由于“意深褒赞”,故“义成矫饰”,“辞不过其意则不畅”。而在客观上则由于要使“闻者快其意,惬于心”。刘勰在《夸饰》篇所举的例证,多半出于《诗经》。让我们来看看夸张的艺术效果吧。《大雅·嵩高》:“嵩高维岳,骏极于天。”骏是高大险峻的意思,极是“至”的意思,诗人形容山岳的高大,

        说它们都快碰到天了这真是高得无可再高了。《卫风·河广》:“谁谓河广?曾不容刀”。刀又作舠,意为小船。渴望渡河的诗人反间道:“谁说黄河宽广呢?它狭得连一条小船都容不下。”这真是一迈步就可以跨过去了。《大雅·假乐》是“干禄百福,子孙千亿”,陈奂《诗毛氏传疏》说:“千亿,言子孙众多也。”这是一首颂扬周王的诗,用上“千亿”这个词,吹捧得也就很到家了。《大雅·云汉》:“周余黎民,靡有孑遗。”因为连年早灾,百姓流离失所,死亡众多,诗中说:“什么人也没有剩下啦”,就更使人觉得灾害的严重性。《鲁颂·泮水》:“翩彼飞鴞,集于泮林,食我桑黮,怀我好音。”鴞就是猫头鹰,它那怪声怪气的鸣叫,向来使人厌恶害怕,可是诗人说它因为吃了泮宫树林中的桑果,结果连声音都变得好听起来了。这是一个兴句,借以说明向来反叛的淮夷因为受到鲁僖公的“恩德”而弃恶向善了。《大雅·绵》:“周原膴膴,堇荼如饴。”膴膴形容土地肥美,堇荼是苦菜;可是因为种在肥美的周原上,竟连味道也变得象怡糖般甜蜜了。由此更突出了周原的上地是何等的富饶。《诗经》中还有许多数字的夸张,是需要特

        别指出的,如前面引过的“子孙千亿”,《七月》的“万寿无疆”,万和千亿两个数字,都用为虚数,以极言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