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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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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节 2

书籍名:《水穷处》    作者:张执浩


                                            可是现在我回来了。

        我将头埋在浴缸里,憋得快要窒息时才猛地冒出水面,水花四溅,打湿了缸边的纸鞋。我赤身luó体地爬起来,望着雾气蒙蒙的镜子,我知道,我在那里面,可是我无法看见我。

        肚子又剧烈地疼了起来,将近三点钟我才迷迷糊糊地入睡。疼痛迫使我将原来的计划做了些调整,我没有下楼去吃东西,也没有心情和力气给朱鹃打电话,我想还是先把这该死的病治好后再和她联系吧。

        与十年前相比,樊城的变化是惊人的。早上走在街上,我觉得自己完全置身于一座陌生的城市,我甚至搞不清楚渡口中学在哪个方位,一想到我要见的人也许是一个陌生人也说不定,心里面就七上八下起来。我就近去了街边的一家职工医院,挂号,看医生。医生轻描淡写地询问了一下我的病情,当他听说我怀疑自己乱吃东西也许肠胃坏了时,就很肯定地说道:那就是了。他给我开了些消炎药。我取了药,出来站在街边望了一会儿人群,又端详了半天手里的药片,随后去小卖店买了瓶矿泉水把药喝了,打算回宾馆休息。在来樊城的路上,我曾通过原渡口中学的教导主任陈建国打听到了朱鹃的住宅电话,这家伙当时居然没有听出我是谁来,后来解释了半天他才恍然大悟,连声答应帮忙查查。我坐回到车里,从包里面找出电话簿,心怀忐忑地拨通了陈建国给我的那个号码。没人接。等我回到宾馆躺在床上时,手机响了。我问是谁?她反问我是谁。我心里一紧,“是我,张望,”我尽量平静地回答道。

        “张望,张望是谁?”女人问,语气漠然。

        “那么,你不是朱鹃?”我失望地说道,“我想找朱鹃说话。”

        “朱鹃?”对方有些警觉,顿了一下,问道,“刚才,你说你叫……张望?你找朱鹃干吗?”

        我解释道,“嗯,是的,我叫张望,是她的一个多年没有联系的朋友……”。未等我把话讲完,对方说了句“朱鹃不在”,挂断了电话。

        我回味着电话里那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比朱鹃的当年声音要粗一些,还有些沙哑,尽管我们已经十年不见,但再怎么说,朱鹃的声音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陌生吧?肯定不是她,那么,她怎么会在朱鹃家里呢?难道她是朱鹃的亲戚或保姆么?但听口气好像都不像,那么,她是谁呢?

        我从陈建国那里得知,朱鹃有过婚史,但婚后不久就离了。目前是单身,有个孩子,她早已不在农行上班了,现在自己开了家体育用品公司,去年夏天渡口中学还在她的公司买过几个篮球架和一些乒乓球牌呢。我有些后悔当时在电话里没有询问一下朱鹃公司所在的具体位置,这会儿再打电话问陈建国,他若知道我已经身在樊城,一定会被他缠上的,陈建国喜欢生性豪爽,爱交朋友,也好酒,当年我在渡口中学支教时,就经常被他拽到家里陪他喝几盅。为了不节外生枝,我只好作罢。

        我让餐厅服务员送了点吃的来房间。肚子还是疼,没什么胃口,连烟也不想抽,我强迫自己吃了几口,但很快就吐了出来。莫非真的病了么?我担心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不详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带着对十年前的那场爱情的丝丝缕缕的记忆进入了梦乡。

        醒来已是晚上了。银狐酒店位于繁华的闹市去,我的房间毗邻一座超市,对面是一家夜总会,霓虹灯闪烁,把花花绿绿的光斑投射在我的窗纱上,使黯淡的卧室墙面显得扑朔迷离。

        我揉揉眼睛,抓起床头柜上的电话,又往朱鹃家拨了一次。还是那个女人接的,但这次她没有立马挂断,我听见她喊了声,“朱鹃,你的!”,接着是一阵叮叮当当、窸窸窣窣的响动,一个女人拉长腔调:

        “喂——”

        “朱鹃吗?我是张望,”我直了直身子,左手捂住小腹,低声下气地说道。

        “张望?哦,你怎么来了?你不是死了吗?又超生成人了?难道人世间还有值得你念念不忘的什么吗?”朱鹃口气并不惊讶,也听不出任何激动的情绪,倒是充满了嘲讽的意味。若是放在以前,我肯定要暴跳起来的,但此刻,无论她怎么挖苦打击我,我都不会还嘴。谁让我当年抛弃人家,现在又来找她呢?

        我不吭气。她好像气消了些,“说吧,你来找我干吗?”

        “现在能见面吗?”我轻声问道。

        “你在哪儿?”她迟疑片刻,问道。

        我报了位置,补充道,“你说个地方,我开车过去。”

        朱鹃犹豫片刻,说道,“那就八点钟吧。在人民广场左手边的那家‘星星索’酒吧碰面。你还没吃吧,要不,你先吃点东西?要不……,你来我家吃,我做了‘夫妻肺片’,可是你当年爱吃的菜。”

        我说不饿。我知道她在故意气我呢。不过,当年她做的“夫妻肺片”味道实在是好极了,但我记得她自己是不大爱吃的,只挑里面的花生米吃,难道她现在喜欢吃了么?

        放下电话后,我暗自庆幸好事多磨。此前,我最担心的是怕找不到朱鹃,或者,找到了,她却出于怨恨不愿见我。现在我放心了,她不仅乐意见面,而且听口气好像还挺关心我呢。想到这里,我赶紧起来,强忍着肚腹之痛,梳洗,换上干净体面的衣衫,走了出来。

        我先行到达酒吧,找了张相对隐蔽的台位坐了下来,点了杯冰咖啡,要了盘薯条,边吃边等朱鹃。我设想了见面后的种种情形,但又被自己一一否决,十年过去,我发现我对就要见面的这个女人完全丧失了把握能力,我甚至怀疑,等会儿她出现时我会不会真的认不出她来了。如果是那样,该有多么难堪啊。我紧张地在脑海搜索着她的音容笑貌,说服自己打起精神来,准备迎接即将迎面驶来的这辆时光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