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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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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三节 3

书籍名:《水穷处》    作者:张执浩


                                            我费劲地环顾病房,里面一共住了六个病人,正是午饭时间,每张床边都有人陪护,但只有两个人在吃饭,其他人,包括我,都一动不动地干躺着,估计他们也是才做完手术,还没有打屁吧。有个老头在哼哼唧唧,他儿子好像挺不耐烦,踢了一脚床空下面的塑料盆。我旁边床上的那个中年男人突然兴奋地叫嚷了起来:“打屁了,老婆,快去告诉医生,我打屁了!”一个面色红润的妇女急忙朝外面走去,不久,进来一个小护士,大声问道,“谁打屁了?”“我!我刚才打屁了,我饿死了,现在可以吃了吧?”男人扭动着脑袋,一脸谄媚地望着小护士。“吃吧,少吃点,叫你老婆熬点汤你喝。”护士转身看了看我的吊瓶,对他说道。接着,护士问我,“你不是说没有亲属么?她是你什么人?”

        “我,我……,”我吞吐着,不知道该怎样介绍,我多么希望朱鹃这时候出来作个自我介绍啊,可是她埋头吃饭,好像根本就没听见护士的话。“你还没打屁吧?”小护士掀开我的被子,当作朱鹃的面检查我的导尿管。她刚离开,朱鹃就“噗哧”笑出声来:“毛全剃光嘛,现在威风不起来吧?”

        我羞愧地把脸扭向窗外,在心里诅咒这该死的阑尾,让我尊严全无。

        朱鹃盖上饭盒,幸灾乐祸地问道,“刚才,你为什么不对护士说我是你老婆呢?”

        我恼火地说道,“因为你不是嘛。”

        “恩。幸亏我不是,”朱鹃向前移了移凳子,凑近床沿,附在我耳边低声说道,“看看可以吗?我都忘了你那东西长什么模样了。”说着,也不管我是否情愿,就学着刚才那护士的样子撩开了我的被子,伸手在里面拨弄起来。插管在膀胱里面又涩又疼,被她这么一抚弄,我感觉尿液像一粒粒小石子,艰难地挤出了我的身体。这个女人究竟想干什么呢?我恼怒得快要哭了,脸胀得通红,伤口也胀得快要裂开。我盯着她似笑非笑的嘴脸,拉下脸说道,“请你把手拿开,可以吗?!”“可以呀,”朱鹃好像很委屈地看着我,说道,“人家不是想让你快活起来嘛,你凶什么?”

        她还有理了,妈的,我在心里骂道。

        朱鹃站起来拍拍手,说道,“下午我要谈笔生意呢,你就安心静养吧。如果打屁了,就电话我。晚上想吃什么?我送来。”

        “不吃,”我还在生气。

        “好吧,随便你,像你这样没心没肺的人,真该饿一饿,都怪我以前把你喂得太好了。”朱鹃说完,就拎起饭盒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感觉床在摇晃,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声音,睁开眼睛看见一个穿深蓝色运动服的女人就站在身边,原来是朱鹃来了,她换了身衣服,看上去精神抖擞的。她一条腿蹬在床架上,大声问道,“打屁了没有?”见我没回答,就再次蹬了蹬床架。没办法,我只得回答道,“好像打过吧。”

        “什么好像啊,打就打了,没有就没有……”

        “打了!”我大叫一声,伤口周围都抖动起来了。同病房的人也把脸转向我。

        “叫什么叫,还不耐烦是不是?你以为我欠你什么呀,还是那德行,这么多年你怎么就改不了呢。”朱鹃也不生气,她过来俯身帮我将背后的枕头立起来,脑袋垫高些,“我给你炖了锅柴鱼汤,这汤可以加快伤口的愈合。”说着,她揭开保温杯的盖子,从中拿出一只小瓷碗和一把汤勺。

        实在是饿啊,闻到袅袅的香味就急不可待了,还没等朱鹃把床头柜上的东西清理好,我就自己动手哆嗦着去够那只汤碗,突然,手一滑,在一声脆响中碗掉在地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朱鹃瞪了我一眼,拿起卷纸蹲在地上擦鞋帮,嘀咕道,“你还是改不了当年那副馋猫相,见不得腥味是吧?瞧,把我衣服都搞脏了。唉……”

        我恼火地打断她,说道,“你还有完没完?我不吃了,你回去吧。”

        见我真生气了,朱鹃住了嘴,回头去找扫帚,将瓷片扫走,又拿拖把清理了一下过道,“你是我送进病房的,我哪能不好好照护你呀?别孩子气了,来,咱们再盛一碗就是了,泼了就泼了吧,家里还有好多鱼呢。来,张开嘴,这汤可是我精心熬出来的。”她像个幼儿园阿姨似地,和颜悦色地坐在床沿边,用手心托住保温杯,将一只瓢羹塞进我嘴巴里。

        鱼汤的味道的确鲜美,可惜了刚才的那碗。我边喝边打量朱鹃,昨晚在酒吧没有看清楚她的脸,现在我才有机会仔细端详她。朱鹃皮肤白皙,鼻梁挺刮,眼睛清亮,唇角微微上挑,显得傲气十足。每次当她小心将汤瓢递送到我嘴唇边时,她就自己先巴咂一下嘴唇,好像是她自己在喝一样。

        我很快就将剩下的汤喝完了,然后擦了把嘴唇,由衷地赞美道,“这汤熬得真好,辛苦你了,谢谢!”

        “那明天继续熬汤吧,我一口气买了十多条柴鱼呢。只是杀起来太费事,柴鱼的劲儿太大了,我今天差点砍了自己的手指头。等你出院了,回去帮我杀了它们。”朱鹃收拾好保温瓶,似乎并不急于离开,她问我需要小便么?见我摇头,就想把手伸进被子里。我赶紧抬腿制止道,“干吗?”“检查一下你的尿管,免得漏了。”“不是有护士吗?我可以叫她们的,不用麻烦你。”我挡开她的手,感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实在是荒唐透顶,难道病人就没有性别了么?转念又想,人家也许真是无意的,不过是关心我罢了,我用不着反应过激。于是,我转移话题,问道:“你小孩谁在带呀?瞧你这么忙,又要来照顾我,总不至于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吧?”

        “那小子啊,哈,你别操淡心了,她外婆在帮忙带,”朱鹃回答道。

        “几岁了?”

        “将近九岁。”

        “叫什么名字?”

        “朱筝。好听吧?”

        “哪个筝?”我越发狐疑起来:九岁,筝,这说明什么呢?我的心跳加速起来,“是古筝的筝么?”

        朱鹃瞪了我一眼,“问那么多干吗,还是安心静养为妙。”说完,拎起保温盒就走了。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乱成了一锅粥,好像从一开始我就陷入了某种怪异的圈套中,问题是,这个“圈套”却是我自己编织的,起码也是我自愿钻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