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1·石头的足迹·
黎明的第一道光轻点在樟树叶上，鸟儿清脆地欢唱让这片樟树林更加静谧、祥和。
这是他们两人一起迎来的第一个清晨。
对赛斯亚纳来说昨夜的一切好像从没发生过，他轻伏在斯·莱肩头沉沉地睡着，规律的呼吸吐送出温热的气流不断骚动着斯·莱。
宁静的清晨对两人来说是一天中最宝贵的，对同是施法者的他们来说更是重要。
斯·莱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法术书，开始记忆咒语、法术材料、手势等等诸多细节。要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状况，不小心不行的。
“啪”赛斯亚纳突然伸手抢走了他的书，不知什么时候他醒了，嘴里还不满的嘟囔着：“一大早就这么辛苦。”
“原来你醒了？”真是，亏他还特地一动不动保持半依姿势做他的靠垫。
“我以为你是个术士。”赛斯亚纳说。
“什么？”
“奥法骑士是战士型的法师，但是你用的法术都不像是法师的法术。”
“所以？”
“所以你就是一个术士、所以做为术士就不用这么辛苦地像个法师那样每天记忆法术啦！”赛斯亚纳突然提高的嗓门惊飞了枝头的鸟儿，“跟你对话真是累人啊！”他补上一句，这一刻的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今天的他已经彻底回归自我，是那个伶牙俐齿、说话刻薄尖酸、喜欢舌战的半精灵了。
“嗯，我的确算是一个‘术士’如果真按你的标准看的话。”斯·莱揉揉肩膀，认真地解释，“但是我也花了不少时间学习法师的法术呢！”
“啊？天哪。”赛斯亚纳绿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你还真是刻苦，你的人生能有多长？花这么多时间还不如好好享受一下！”
“我觉得学习的过程就很享受了！”斯·莱捡起书拍拍上面的尘土。
他居然还在笑！真是——这种和自己生活原则大相径庭的家伙我怎么会喜欢上他呢？
本来早晨的第一句话应该是轻柔细语的问候，可是睁眼就看见一本无聊的法术书对着自己的脸，立刻就让体内刻薄人的品质习惯性往外涌。
“人类真奇怪，一点都不懂的珍惜有限的生命。”虽然知道这样的对白说下去没什么意义，但就是停不住封不。
斯·莱不以为然：“倒是你很奇怪，明明是个半精灵，却似乎极度推崇人类的享乐观。”
“我是在人类社会中长大的。”
“至少我认识的人中没有像你这样的，我觉得你比任何一个人类更像是个人类。”
“任何一个人类更像是个人类？！”听了这话，赛斯亚纳不出声了。
“啊！抱歉！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话刚出口斯·莱就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半精灵是属于被人类和精灵都排斥的特殊群体，自己的话影射了他尴尬的出生，很可能已经重伤了他的自尊。
“没什么的。”赛斯亚纳不介意地摆手，在斯·莱对面的树前坐下半曲起一条腿，“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早就找茬……我……”
“我真心的向你道歉。”斯·莱探身靠近他。
“真的没有关系，你不用太在意……”刚冷静下来的脑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赛斯亚纳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思。
在斯·莱看来，他明明脸上挂着忧虑，嘴里却说不用在乎，这分明就是很在意！斯·莱心里暗骂自己嘴笨，可除了道歉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愧疚。
“想来我们认识的时间还真是短呢！”赛斯亚纳喃喃道，『奇怪为什么会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不了你了呢？』“是啊，还不到一天。”斯·莱还是很在乎自己刚才的言辞，“其实不仅仅是对你，我对于半精灵这种族也不是很了解。”
“嗯……”赛斯亚纳抬头看了他一眼『是否需要提醒他不一定只有精灵才有尖尖的耳朵』？
“我——”这样被他看着，斯·莱脑子一下空白一片。完了，已经挤不出任何能用来解释的理由了！懊恼自己不善于表达。
『怎么总觉得好像早就和他订下了契约似的，冥冥中无法选择分别』
“好了，不要再想了。”赛斯亚纳伸手捧起斯·莱的脸。在清晨柔和的光线中，他的轮廓显得分外动人，金色的双瞳现在看起来也比夜晚更透明、更像耀眼的托帕斯。
『如果我选择臣服于他的话……』面对这样的他，他几乎差一点脱口而出！
赛斯亚纳吞吞喉头，这种话可不是随便说能说的。他把目光移向其他地方，其他任何地方只要不看着斯·莱的脸就可以：“你，呃，打算去哪里？”
“我？”金色的眸子捕捉到他眼中无法排解的顾虑，“我要去精灵王国，还有任务没有完成。”在说“我”的时候斯·莱加重了语气。
“精灵王国？那片密林之地啊！”赛斯亚纳脸色更加凝重，他望着西方连绵的山峦，就好像能看到山后的密林王国。
“你……你呢？”斯·莱低声问，心莫名的在怦怦乱跳。
看着他，只是看着他，赛斯亚纳没有回答。
『他，以为我为了那句话生气了？我该怎么回答他？很想跟他一起走，可是精灵的国度我无法进入啊……该怎么解释？』
白色的野花被阳光温柔地抱着，在晨风中微微点头。半精灵用修长的手指扶着野花的花冠，不经意地拨弄着它，思绪万千。
『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做出选择？说出自己的难处他会有什么反应呢？或许现在就应该告诉他？』
见他犹豫不决，斯·莱明白了：尽管赛斯亚纳很温和并且对自己表示友好，但不代表他愿意陪自己同行，毕竟刚认识不到一天，彼此依旧算是陌生人而已！昨晚的事……就忘了吧！额前有点发烫，那是昨夜被他吻过的地方。
“呃……”斯·莱清清嗓子，“抱歉，我问地太唐突，失礼了。”
『不是这样的！』这话堵在半精灵的嗓子口，他绿色的眼睛期盼斯·莱能多给他一些考虑的时间。
可战士已经开始慢慢收拾行装。昨夜留在神庙前的背包已经丢失了，蓝色吞噬是随身携带的，所以他只是在扑灭未尽的篝火。
“我想你很快也会离开这里，现在把火扑灭免得你离开的时候忘了，昨晚那些人可能还会来，你要小心。我的斗篷虽然破了，但还是给你先披着……我……我好像太罗嗦了……”斯·莱站了起来不好意思的转过身。
“等等！”他的手腕被赛斯亚纳抓住，他一下子拉近他，“你就这么性急不等我回答就想走了？”
“什么？”悸动传遍斯·莱全身。
绿眸毫不退让地靠近他：“告诉我昨天的吻对你来说算是什么！”
“吻？”想起那刻，斯·莱嘴角就感到微微有些痛，连着心房在痛的奇怪感觉。他脸红了，低下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对我来说那是很重要的、非常非常的重要！”赛斯亚纳眼睛的颜色突然变浅，他清脆的声音带着颤，“我不知道你的感觉是什么，可是现在我不想和你分开，不管认识你是一天还是一小时，更不管这是否符合礼节，我就是想留在你身边！哪怕是我无法进入的地域也愿意跟你去！”
说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是在做一件无法挽回的事，斯·莱可能无法明白他的苦衷，但他不想重蹈覆辙失去所爱的人。
“大约七十年前，我第一次体会到‘爱’的滋味，那是一个人类，很普通平凡的人类。都说不能轻易对人动心，因为他们寿命太短，对我们来说转瞬即逝的光阴足以让他们老去、死亡。”
斯·莱睁大眼睛，看着他。
“后来我放弃了他。”赛斯亚纳长叹，近似于耳语般接着说，“不是因为他老去的模样，而是因为不忍心看到生命的流逝。亲眼看着时间无情的从肉体躯壳中一点点带走鲜活的生命……那种无能为力，我现在想起都觉得害怕！”赛斯亚纳双手轻柔地把斯·莱的手捧在面前，精巧的脸磨蹭着他的掌心，“据说奥雷克尔守护着很多神秘知识和禁断的法术，只要能成为它的一员我就能更强、就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意志！按我们族里的规矩，成年之日必须做出对自己未来一生使命或者说是信仰的选择，那天，我选择去做一个奥雷克尔，希望能成为控制生命的人－－”他顿了顿，『奥摩－库斯巴克－砂』到现在那声巨响和神秘诡异的咒语似乎还清晰可辨，“……可是没想到我落选了，差点丢了性命，然后遇到上了你。起先我无法解释对你莫名的熟悉感，但在你受伤时我清楚感受到心里的痛，那时如果可以用我的生命去换，我会毫不犹豫。”
赛斯亚纳轻吻斯·莱的手，单膝跪在他面前：“所以我知道原来我已经找到了未来一生的信仰，与其说是你改变了我的生活，不如说我本就是在等待你的出现。”浅绿色的眸子热切地看着他，“我决定臣服于你！”
臣服？！被握着的手热的发烫，不对，是斯·莱的全身都在发烫。
这是赛斯亚纳的……告白？远不止如此！看他目光炙热而坚定，其中蕴涵的已不是“爱”这个词能包容的了的情愫，这将会是某种逾越友情、亲情等等一切之上的更为复杂的情感！
“请你接受我！”赛斯亚纳依旧半跪不动，他抬起精细的脸仰视斯·莱。炯炯的双眸让他感觉到自己的答复意义之重大！斯·莱也慢慢半跪下来，直视赛斯亚纳清澈的绿眸，轻启双唇认真的说：“我，接受你。”
万籁俱寂，风也在这一刻停止了奔跑。
对一切美好善良之神的赞美都无法表达赛斯亚纳此刻的愉悦、无法平静狂热跳动的心，他吻着斯·莱的手：“我发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我如何改变，我都忠心臣服于你，用我全部的生命做为代价！”
斯·莱握紧他的手，无限的怜爱地看着他。在他眼中，这个有着漂亮的亚麻色卷发的半精灵像个孩子，正在用最纯洁的心对神起誓，希望能一生守护自己的至爱。
如果这样的誓言是赛斯亚纳的某种仪式，那么此刻自己也要用自己的仪式对他承诺。
“你信奉神么？”斯·莱轻问。
“一切正直善良的神。”
“我知道有一种契约，就算没有神的庇佑也能永固！”斯·莱凑近他一侧耳边，低声喃道。
“你说的是奥雷克尔的契约？”绿眸迷惑的问。
“不是。”斯·莱绽出迷人的微笑，双臂圈住赛斯亚纳脖子搂住他，“祖先告诉我们，当大地之神创造人类时候赐予了我们双重生命，一个是肉体的自我‘莫柯索’，另一个是心灵的自我‘努索林’。他告诫我们肉体的生命可以失去但是心灵的自我必须永远坚守。可是大部分人轻易的迷失在肉体的自我中无法看清自己的心灵，也有部分人曾经以诚相待反被誓言舍弃同样失去心灵的自我。不过，即便人们连大地之神的真名都淡忘了，每一个新的生命依旧能继承这两种‘自我’。所以，大地之神最古老、最牢固的契约法，是奉献自我！完全发自内心的将自己寄托给对方，不需要神的监督或者世人的评价。”
就在他低声细述的同时，赛斯亚纳能感觉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随着一下下跳动，他胸口也慢慢变热，好像有一股热流向他涌来，慢慢的透过皮肤渗透进自己胸膛，只听耳畔继续低语：“现在我要把我的‘努索林’也就是我的‘自我’交给你，做为我的誓言，做为我对你绝对信任的凭据。这是只有我们族人才会使用的仪式，而且……”他平静地看着对方讶异的脸，“而且一生也不见得会使用一次。”
热流进入体内立刻成为清凉而镇定的一股，通过心脏的跳动、血液的流淌传遍全身，难以形容的奇妙感让赛斯亚纳的身体觉得安适无比。
“呵。”他不禁扬起脸轻叫出声。
“放松些，你只要静静地接纳它就行了，然后代替我保管好。”斯·莱顺势亲吻他脖子上淡淡的伤痕，用温润细滑的舌尖舔舐着：“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我会象保护自己一样保护你。”
“唔……”赛斯亚纳陶醉而迷乱，无法抗拒斯·莱突然展现出的致命吸引力。他不敢多看他的脸，不敢看胸口热流散发出的浅色金光映照着的他俊美的额头、镀上层金色的黑发，一眼都不能看！……赛斯亚纳拼命撇开头，却迎上柔软的两片在他唇边摩擦，唇像是被施了魔法不听使唤的微微张开，才露出一丝缝隙就立刻被对方的唇舌占领……眼看自己就要被这温柔的一潭金色之水包裹着沉入，斯·莱忽然停住了。
“怎么？”赛斯亚纳惋惜地睁开眼。
“现在感觉好多了吧？”
“是、是的。等，等一下！”他拉住斯·莱要离去的肩，“实际上我的‘仪式’还没有结束，‘臣服’可不是嘴上随便说说就算的。”
“那你要干什么？”不知怎的，赛斯亚纳的这时的笑似乎别具意味，虽不是敌意但斯·莱本能退缩了一下。
“我要带你去我的故乡‘玫瑰风之谷’，就在你要去的西部密林旁边。”
赛斯亚纳带着斯·莱在西方的密林地区走着，这里的树木异常茂盛，许多缠绕的藤蔓好像试图保护着什么。
“把剑收起来，不要碰伤树木花草！”赛斯亚纳提着自己的长袍警惕地挪动身体，避开一根挡路的树枝，他压低声音，“精灵们讨厌破坏植物的人，而且你拿着剑会让树木害怕，这些不好的感觉会传到精灵那里。虽然我们打算进入精灵王国，但还是要经过他们的边界。现在的精灵王国已经对人类完全排斥、不欢迎任何来访者了！”
他们已经在这里行走了半天的脚程，赛斯亚纳告诉他，这片精灵王国一直由乌西苏米卡一族统治，最近几年守备加强了十倍，而且拒绝一切外来者进入，尤其是不同族的其他精灵或者半精灵，而自己的故乡就处在精灵王国最西边的一角，部分地区和精灵王国接壤，所以这条密林小径是必经之地。
斯·莱想正常进入乌西苏米卡精灵地区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要带着他先回到自己的家乡，然后可以通过族长试着同精灵王直接沟通，说不定能通行。
“你一定要找到巫妖的命匣么？”
“这是我的使命。”
“哎，你顽固起来真是可怕！不过我喜欢你这样。”赛斯亚纳牵住斯·莱扶剑的左手，“不要老是握着剑，戾气都让林子发抖了。”
“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们。”
“是树木们在看。”半精灵把斯·莱拉近自己身边，“习惯了就好。”
整座密林没有鸟叫，没有风吹，好像死掉一样，又好像四周全是眼睛在瞪着他们，这种环境里面的人，不是觉得恐惧就是觉得紧张。这就是传说种精灵施法的魔法林么？
赛斯亚纳保持一定的步速和节奏向前走，同时不停地用拇指摩蹭斯·莱的手背，安抚着他。细腻光滑的触感让斯·莱平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抬头开始观察四周的景物。
这儿虽然没有气流没有声音，但是每一棵植物的造型都异常美丽、优雅，就连带毒的藤蔓都展现出简洁却又华丽的曲线。不愧是精灵的密林！
要是没有赛斯亚纳带路，斯·莱绝对会在这片看上去很小的林子里面迷路。明明是向着西方一直走，却又好似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半天下来方向感完全丢失，头都要转大了……
“还有多远才到？”
哪知刚一出口，就惹来几支利箭“啪啪啪”钉在树干上。
两人立刻定在原地不敢动弹，并且几乎同时举起双手。
半晌，没有动静。
看来这是精灵守卫的警告！意思是如果胆敢再走近一步就会被乱箭穿通！
“我们并没有恶意，也不想进入精灵的地带！”赛斯亚纳用流利的精灵语高声对着林中大喊，“我们这就退出去！”
看见他眼神的示意，斯·莱慢慢向反方向试探着退出几步。
没有飞箭袭来。
“呼，还真是不容易啊……”赛斯亚纳皱着眉头跟着退出。
“现在怎么办？绕道？这地方让我觉得头痛。”
“只能找机会闯过去。”赛斯亚纳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着他们的方位和目的地，“只有从这里走最近了，如果要绕路我们至少要走二十几天，而这里有个缺口，不受阻碍的情况下只要小半天就能通过。”说完他起身把刚画好的地图用脚抹平不留下一点痕迹。
“你当初是怎么出来的？”
“我啊，我一个人走动比带着你方便多了。”他拍拍手上的泥土，很轻松地笑了笑。
擅自闯入精灵的领地是件很难缠的事情，以斯·莱的认知，他是尽量不会去招惹无端的。但是看赛斯亚纳的表情，虽然笑着但是似乎他是认真的。又要一场恶战了么？
“别紧张，我们不会那么倒霉的。”赛斯亚纳拉着斯·莱往林子外面走了一些，然后悄悄伏在他耳边，“今天是新月之夜，精灵会举行月神的仪式，我们可以趁机会溜过去！”
“听起来很刺激。”
“相信我。”
是的，相信他！已经把自我交给了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现在赛斯亚纳是比蓝色吞噬还要可信的人！
“等到下午第一声钟响，他们的祭拜就要开始准备，那时候卫兵会调到主道附近经守护，我们就可以行动了。”他笃定地拍拍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