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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马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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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书籍名:《竹马青梅》    作者:艾米




  

  妈妈说:'钱不够?那就算了,您把他送派出所吧,等他爸爸去派出所领他。'

  

  妈妈说着,伸出手让麻脸女人把钱还回来,但麻脸女人万分不舍,又清点了一遍,说:'这几个钱是肯定不够的,不过我这个人心肠好,不忍心把他送去坐牢,看在你教过我家老大的份上,这次我就吃个亏吧。'

  

  麻脸女人到后面去了一会,领着卫国回来了,卫国脸上一道道的血印,左眼肿得老高。

  

  妈妈从麻脸女人手里接过卫国,说:'还不快说谢谢?'

  

  '谢谢陶阿姨。'

  

  '不是叫你谢我,是谢谢汪阿姨。'

  

  卫国瞥了麻脸女人一眼,不肯说谢谢。妈妈说:'快说吧,说了我就带你回去了。'

  

  '谢谢……'

  

  他们已经走出店铺了,麻脸女人还在后面嚷:'叫他爸爸好好教育他,不然迟早要吃枪子。'

  

  走了一段,妈妈把买来的香蕉给了她和卫国一人一根,问:'卫国,她用什么打你?怎么把眼睛都打肿了?'

  

  '用秤打的,秤盘子打到我眼睛上了。'

  

  '脸上和身上呢?怎么都是一道道的血印子?'

  

  '她用刷尿罐的竹刷子打的。'

  

  '那我们先到医院去吧,刷尿罐的刷子,该多脏啊,可别感染化脓了,还有秤盘子,又脏又锈,可别搞成破伤风。幸好没把钱都给她,不然连挂号的钱都没有了。'

  

  妈妈带着他们来到医院,挂了急诊号,但医生都去开批判会了,要等到散会才有医生。他们等了好长时间,才等来一个医生模样的人,随便看了一下说:'这点儿事也跑医院来急诊?我们医护人员还搞不搞革命?'

  

  妈妈灰溜溜地带着他们两个离开医院。走了一会儿卫国问:'陶阿姨,你可不可以收留我?'

  

  '怎么啦?'

  

  '我爸爸肯定不要我了。'

  

  '不会的,自己的儿子。'

  

  '会的,他上次就说了的,如果我再偷的话,他就不要我了。'

  

  '他上次就说了,你怎么还要偷呢?'

  

  '今今说她想吃香蕉'

  

  '她想吃香蕉,我可以给她买呀,怎么能去偷呢?'

  

  卫国站住不走了:'如果你不能收留我,我就不回去了。'

  

  '你不回去,还能到哪里去?'

  

  '我去参军。'

  

  '你这么小年纪,哪里能参军?'

  

  卫国很有把握地说:'可以的,我爸爸就是我这么大的时候参军的,他偷了地主田里的玉米,被地主发现了,抓住他,要把他押到官府去坐牢,他趁黑夜跑出来,参了军。'

  

  妈妈说:'你爸爸那是什么时候,现在又是什么时候?那时参军,只要你跑去,就有人要你。现在参军,不到年龄,没有单位证明什么的,你参得了军?'

  

  卫国傻眼了。

  

  妈妈问:'你爸爸没告诉你这些?'

  

  '我没跟他说过想参军的事。'

  

  '别想参军的心思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去吧,爸爸要打,那也只好让他打一顿,谁叫你不听话,要偷东西的呢?这次打过了,下次再别偷了,再偷连我都不会去救你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食堂的午饭早已卖过,军代表也睡过午觉,又到学校政治学习去了。妈妈急忙生炉子煮面,卫国也去帮忙,两人忙了一阵,三人才吃上中饭。

  

  吃过中饭,妈妈匆匆赶去参加政治学习,卫国就就待在她家。下午吃了晚饭之后,妈妈才送卫国回家去,怕吃饭前送回去,他爸爸知道了连晚饭都不给他吃了。

  

  等妈妈从卫国家一出来,她就听到卫国的惨叫声。

  

  她问:'妈妈,你没有叫他爸爸不打他吗?'

  

  '我说了。'

  

  '那他爸爸怎么又在打他?你们大人说话不算话。'

  

  妈妈没吭声。

  

  她着急地说:'妈妈,你去救他吧!他爸爸听你的,如果你叫他爸爸不打他,他爸爸就不会打了的。'

  

  '我今天不会去救他。这孩子,是得打打了,不然真的会是坐牢的下场。再不许你跟他一起玩了,他爸爸害了你爸爸,他害了你。'

  

  '他没害我。'

  

  '还没害你?你一个小姑娘家,就落下一个‘小偷’的骂名,你今后在人前怎么抬得起头?只怪我心肠软,没有尽早断绝你跟他的来往,现在我除了调走,没别的办法。但是现在调动多难啊,尤其是我这样的情况,只有往乡下调。'

  

  '那就调乡下去吧。'

  

  '你小孩子不懂事,到乡下去容易,从乡下回城里来就不容易了。妈妈要是调到乡下去,你就一辈子待在乡下了,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把你弄到乡下去过一辈子。卫国你不用替他操心,他爸爸是军人,本来就是流动的,所以他不怕,干了坏事,把名誉搞坏了,大不了换个地方。不像我们,在一个地方就像在那里生了根一样,哪里都去不了。'

  

  后来,妈妈真的跑起调动了,有时回来会告诉她进展:

  

  '有个牛寨小学,倒是要人,但他们没中学部,只有小学部。'

  

  '红星中学要人,但那里隔河渡水的,很不方便,谁都不愿意去,只有调出来的,没有调进去的。人家听说我要从三中调那里去,都以为我疯了。'

  

  她呢,全看当时的心情,如果那几天有人叫了她'小偷',她就迫切想叫妈妈调走。如果没人叫她'小偷',她又不想妈妈调走了,因为她舍不得卫国。

  

  卫国从那以后就被锁在家里,她有时在自家窗子边跟他说话,有时跑到他窗子那里去陪他玩。

  

  他问:'你来跟我玩,不怕你妈妈打你?'

  

  她智勇双全地说:'如果我妈妈打我,我就去跳水库,我妈妈就不敢打我了。'

  

  '为什么跳水库你妈妈就不敢打你呢?'

  

  '因为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我跳了水库,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

  

  卫国黯然说:'我也是我爸爸唯一的亲人了,但他肯定不怕我跳水库,他说我死了更好,少个祸害。'

  

  '你也想过跳水库吗?'

  

  '没有,我会游泳,跳水库没用的。'

  

  '但是你可以在身上绑个石头啊。'

  

  '绑石头也没用的,你爸爸不是绑了石头吗?还不是漂上来,被我爸爸救起来了?'

  

  '那是因为石头的边边太尖了,把绳子磨断了,你可以找个圆圆的石头啊。'

  

  '圆圆的石头怎么绑得住?不是一下就滑掉了吗?'

  

  她想了一阵,终于想出一个办法:'那你就抱着我去跳水库,我爸爸说了,他会游泳,掉水里也淹不死,但是如果他抱着我,他就可以淹死,因为我就像一块石头一样,可以把他拽到水底去。'

  

  '嗯,你真的像一块石头一样,好重哦,那次你掉水里去了,我去拉你的时候,你一下子抱住我的颈子,两条腿夹住我的腰,我掰也掰不开,差点把我也拉水底去了。'

  

  '我说的对吧?只要你抱着我去跳水库,保证能沉到水底去。'

  

  晚上妈妈回来了,她就把自己的伟大发明告诉了妈妈:'我和卫哥哥说好了,如果他爸爸再打他,我们就一起去跳水库,他抱着我跳,就漂不起来,可以沉到底。'

  

  妈妈差点儿吓昏过去,目瞪口呆了好一阵,才连声嘱咐:'快不要想这些怪心思了,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到了水底还能去龙宫玩一趟?孙悟空是神,你是人,你掉到水里去,就淹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淹死了就怎么样呢?'

  

  '淹死了就永远没有今今了!别人都在吃饭,吃糖,吃香蕉,跳橡皮筋,但你就埋土里去了,什么都吃不成,玩不成了。'

  

  她使劲想象,但想不出淹死到底有多可怕,不就是不吃不玩吗?她晚上睡觉也没吃没玩,好像并不可怕吗。

  

  过了两天,卫国跑到她家来:'你怎么把什么话都告诉你妈妈了?'

  

  '怎么啦?'

  

  '你妈妈把我们约好一起跳水库的事告诉我爸爸了。'

  

  '你爸爸打你了?'

  

  '没有,但是他哭了。'

  

  她很老练地说:'如果他哭了,就说明他不会打你了。你看,现在他也不锁你了吧?'

  

  '不锁了,他说再也不锁我了。但是我不想他哭,我宁可他打我。'

  

  晚上,她又把卫国的话一字不漏地传给了妈妈,妈妈也哭起来,喃喃地说:'唉,这孩子,这孩子……'

  

  她急忙讨好:'妈妈,我也不想你哭,我宁可你打我。'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呀?你是我的心肝宝贝,妈妈跟你相依为命。'

  

  她赶紧搂着妈妈的脖子,把脸贴在妈妈脸上,觉得这就是'相依为命'的意思。

  

  妈妈调动的事还八字没一撇,军代表却接到了调动的命令。那天,妈妈告诉她:'军宣队要从我们学校撤走了。'

  

  她好奇地问:'军宣队是谁啊?'

  

  '军宣队不是谁,是一个队,就是住在我们学校的那三个军人。'

  

  '三个军人?那军代表也要走了?'

  

  '其实他们三个人都是军代表,但我不知道怎么光叫他一个人军代表。是的,军代表也要走了。'

  

  '那卫哥哥走不走呢?'

  

  '他爸爸调走,他怎么不走呢?'

  

  这个消息让她万分难过,在她心目中,军宣队就是妈妈学校的一部分,永远都是在一起的,不存在撤走这回事。她一直以为军代表一家会永远住在她家后面的房子里,卫国会永远在窗子那里叫她'今今,今今'。

  

  但她看见卫国家在收拾东西,还叫了个收破烂的来,把一些报纸和破铜烂铁都收走了。这下她知道军代表是真的要撤走了,难过得哭了一场。

  

  晚上,军代表上她家来,说有些锅盆瓢碗的,不准备带走,问妈妈要不要。

  

  妈妈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几张课桌和椅子都是学校的,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给你搬过来。'

  

  '不要。'

  

  军代表还想说什么,妈妈说:'对不起,我们要睡觉了。'

  

  军代表只好讪讪地走了。

  

  妈妈给她洗了澡,叫她上床睡觉,天气很热,她睡觉时只穿短裤,不穿上衣,妈妈给她打扇。

  

  外面有人敲门,妈妈问:'谁呀?'

  

  '我。'

  

  妈妈低声说:'是卫国,'然后大声对门外说,'卫国呀?我们已经睡了。'

  

  她奋不顾身地跳下床来,上衣都没穿,就跑去开了门:'我还没睡着。'

  

  妈妈赶快拿件上衣给她穿上,对卫国说:'进来把,开着门有蚊子。'

  

  卫国穿得整整齐齐的,平时鸡窝般的头发好像也梳理过了,像个小大人:'今今,我是来告诉你,我要走了,免得你明天去找我玩的时候我不在。'

  

  她哭兮兮地问:'卫哥哥你要到哪里去?'

  

  '我要跟我爸爸回部队去了。'

  

  '部队在哪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仗打的地方。'

  

  '你还会不会回这里来?'

  

  '我会回来看你的。'

  

  妈妈说:'小孩子,别学着撒谎,这么远的路,你飞回来看她?我今今是个听实话的人,你说了回来看她,她会天天等的。'

  

  卫国说:'我不是撒谎,是真的会回来看她的。'

  

  她问:'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等我长大了,挣钱了,我就买火车票,坐火车来看你。'

  

  '你一定要来哦。'她跑回床边,从枕头下摸出仅剩的那个红发夹,拿来送给他,'我把这个发夹送给你,你看到这个红发夹,就像看到我一样。'

  

  妈妈嗔道:'小孩子家,乱说些什么呀!'

  

  '爸爸就是这么说的。'

  

  '爸爸是爸爸……'

  

  卫国有点不好意思地收下红发夹,搔了搔头,说:'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但我长大了要参军的,如果我打仗牺牲了,我叫他们把军功章送给你。'

  

  妈妈又嗔道:'小孩子家,瞎说些什么呀!'

  

  '不是瞎说,是真的,我向毛主席保证。'

  

  卫国一家搬走了,她哭了很多次,趴在后窗那里,看着他家紧闭的门,特别是门上那块补上去的颜色不一样的木板,就止不住哭起来。

  

  每过一天,她就问妈妈:'卫哥哥怎么还没来看我?'

  

  妈妈安慰她说:'他不是说了吗?要等他长大了,挣钱了,才能买火车票来看你,现在他才多大?离挣钱还远着呢。'

  

  '那他要多大才能挣钱?'

  

  '总要到十八岁吧?十八岁才能当学徒工。'

  

  '那他还要几年才十八岁呢?'

  

  '总要五六年吧?'妈妈好像怕她过了五六年会要人一般,赶快改口,'做学徒工挣不了多少钱的,吃了饭,穿了衣,就没钱买火车票了。可能要等到他升级了,当了二级工三级工了,才能挣到买火车票的钱。'

  

  '那要几年才当二级工三级工呢?'

  

  '总要十几年吧?'

  

  她对'十几年'还没有概念,但看妈妈的表情,应该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她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