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忐忑不安过，一个虚伪的誓言，为什么会让我如此在意？难道我在担心地米斯托柯利会丧命吗？我不想有这种担心，他不能有一点差错，他不能命若悬丝，因为我的心已经再也不能承受哀伤了。他会平安无事，我们会重聚的。
度过艰难的一夜，终于看见了第二日的阳光。我被封闭的牛车载进皇宫，一个宦官护送着我，一路上只要遇到关卡都说是给皇帝进献的美人。
当车子停下来时，我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微微掀开车帘一看，原来是一群宦官，为首的正是海尔默提莫司本人，他穿着锦罗白袍，头戴高高的黑毡帽。他已然是宦官的总管了吧？自从在七王爷的战舰上相遇至今，又过了好几年，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我印象中的柔弱无骨的小宦官了，肩膀宽阔了许多，个头也长高了。俊俏的粉面上有着坚毅而沉稳的神情。看来七王爷没有难为他，薛西斯也对他恩待有加。只是不晓得我在他身上留下的挠痕和抓印儿还有没有了？
他径直地走过来，在牛车前俯身跪拜，口中念念有词：“公主啊！多年不见！小奴有失远迎，真是该死！请下车换轿吧！”
我透过车帘的缝隙看见他的身后停着一个小坐轿，正是我喜欢坐的那种类似“担儿挑”的东西。好久没试过那种感觉呢！我一掀帘子，笑道：“好个小奴才，讨好我倒是有一套！”
他一抬头，与我四目相对，顿时愣住了，“公，公主，您这是为什么？”他盯着我的新发型惊道。
我跳下牛车，从他肩头上迈过去，坐在了小坐轿上，“少罗嗦！打道回殿！”
“噢，遵命！”他立刻吩咐众人，“快通知巽行殿公主回来了！”
我坐着小轿来到了阔别十年的巽行殿，轿夫迈进院子里，我举起了双臂大喊道：“本公主回来了！”
小宦官和众人欢欣雀跃起来，纷纷到我面前磕头，许多面孔我都不认得了。行礼完毕，小宦官来到我身边，道：“公主，小奴现在在离旸殿行事，皇上已经知道您回来了，可能在等待着您去觐见呢。”
“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提莫司沉默了片刻，“公主，实不相瞒，圣上现在跟过去完全变了个人，自从海战失败之后，就再也没见到圣上的脸上有过笑模样。还有，圣上已经知道您的夫君是那个雅典人了，……”
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了薛西斯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一丝惆怅划过心间，唉，老天真是捉弄人，为什么偏偏把我夹在他们中间？不管向着哪一个都会心痛。
“公主，公主！”提莫司在我直愣愣的眼前晃晃手。
我忽然想起件要紧的事，抓住他的领子道：“地米斯托柯利有没有来苏撒？”
他莫名地摇摇头，“难道驸马爷他尚在人世？”
“这是什么话！”我不悦地白了他一眼。
“公主恕罪，小奴一时失口，不过您的打扮真叫人费解……”
“好了，我知道！你们都以为我成了寡妇才回来的吗？地米斯托柯利决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他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个违心的笑容，“如果是那样太好了。”
我知道他是讨厌雅典人的，他心里是向着薛西斯的，这也不能怪他，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看来地米斯托柯利还没有来苏撒，一定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啊！他不会是被人杀死了吧？
我又抓紧提莫司的领口，“有没有人向薛西斯进献地米斯托柯利的首级？”
只见他表情古怪道：“公主啊，您刚刚不是说驸马爷不会轻易死吗？至少我知道，到现在为止没有人向圣上进献首级。”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对他吩咐道：“我现在要去觐见皇上，给我准备一切吧！”
“公主，您的面色这么憔悴，还是先休息一下……”
“少罗嗦，快去！”
“遵命！”
沐浴之后，我穿上了黄罗锦袍，登上小靴，因为一头长发没有了，连一件饰品都戴不上，只能简单梳两下，算了！我拿着五彩折扇坐上了小轿，提莫司徒步跟随，走向离旸殿。
谁知在半路上遇见了圣驾。我看见一个身穿紫色织金罗袍头戴桂冠的男人坐在黄罗盖底下。那真的是薛西斯吗？我简直不敢相信。他坐在缀满金丝和珠玉的华贵的坐轿中，手持黄金权杖，身边的宦官和宫娥难以计数，其奢侈程度远远地超过了往昔。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有多空虚，表现在外的是成比例的富丽雍容。难怪后世会用“穿长袍的薛西斯”来比喻那些酷爱体面的人。薛西斯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历史上的他——人类有史以来最奢靡的皇帝。
情份
面对眼前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我不由自主下了地，走到他的坐轿前。而他只是将双眸紧缩，那久违的眼神里带有太多使人流泪的意味。我跪了下来，视线却没有从他的脸上移开，泪水顺着眼角滚落，而他的表情依然平淡。
难道他把我忘了吗？不会的。他应该是太久没见到我所以难以相信。没想到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最后还是回来跪在他面前祈求他。
他没有下坐轿，也没有说免礼，启唇道：“灵龙丸，朕竟然能在这里见到你。……这一次是为了谁？”他的声音变得浑厚而深沉，话一出口就令我心痛欲碎。
我趴在地上，失声泣泪道：“皇上，我承认是为了雅典人地米斯托柯利而来的。他是我的夫君。我是来祈求陛下留下他的命，并且告诉陛下我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
他半晌无语。我知道自己的请求越来越大逆不道了，先是求他放过叛臣玛西斯特斯，现在是求他放过仇人地米斯托柯利。他很可能勃然大怒连我一块斩首，或者根本无视我的祈求把我赶出苏撒。因为这一次我真的是在强人所难。我自己都觉得难以启齿。但是为了地米斯托柯利，不这样做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怀着焦急不安的心情等待着他的回答，他的嗓音再次响起时，我彻底绝望了。
“朕不能答应你，灵龙丸，很抱歉。”
“皇上！皇上！……”
我的眼泪顿时像瀑布般汹涌而出，摊在地上痛哭到快要晕厥。难道我万里迢迢跑到苏撒来就是为了听这句话吗？等待着地米斯托柯利的真的只能是绞刑架吗？不知何时，我已经在一双有力的手臂里了。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我朦胧中似乎看见一双修长而浓郁的眉毛，一对深邃得难以看透的墨绿色眼珠正盯着我的脸。
薛西斯对左右吩咐道：“把她送回去，叫御医过去。”
“遵命。”
我在巽行殿修养着，虽然体力已经恢复但仍然面色惨白，我无法接受他的回答，即便心里知道八成是这个结果。我不恨他，但如果他执意要杀地米斯托柯利的话，我不会再看他一眼，不会对他说一句话，也不会为他心痛了。
正想到此，有人禀报说皇上驾到。我躺在床上装睡。只听见众人接连不断地向他行礼的声音，还有他的身上佩带的各种饰物的撞击声音，他的脚步越来越近，在我的床边停住了，“你在生朕的气？”
我的心一震，但是没有睁开眼睛。
“你坐起来，朕有话对你说。”他的口气里充满不容亵渎的语调。
我默不作声地坐了起来，躲避着他的眼光。他扶着我的双肩，仔细端详我一番，道：“你还是那个样子。”
“皇上！请再考虑一下我的请求吧！”我的眼里顿时蓄满了泪。
“那种请求不需要考虑。你是被惯坏了的女人。过去朕以为一味地纵容你娇惯你就是对你好，才把你害成这个样子。”
“皇上！你没有害我，你一直是对我最好的人，要怪只能怪我自己没福气，如今我已嫁给了地米斯托柯利，他是我的一切，我不能失去他。如果他来苏撒伏法，求你放过他的命！请收回悬赏！”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悦但稍纵即逝，“朕想要对你说的话，就是那个雅典人已经来了。朕不但没杀他还给了他两千塔兰特的赏银，因为他是唯一能将活的人头进献给朕的人。”
我听到这些，忽觉得这世界太美好了，一时难以表达心中的兴奋和感激。
“那你为什么说不能答应我？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真的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薛西斯……”
“朕没有开玩笑。”他在我头顶低声道。
我对他前后的言行不胜费解，他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呢！不过，他给我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他才好。
“地米斯托柯利在哪？”
他的脸色顷刻间变得苍白了，“你要见他吗？”
我幸福地点点头，“是呀，我们已经快一年没见了。”
他落寞地看着我的眼睛，站起身对左卫兵道：“请驸马过来。”
“不用，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他好了。反正我已经住不惯巽行殿了。”
薛西斯沉默片刻，点点头，“在城外东北方向十里外的山上有一座名叫‘悠悠山庄’的府院。要不要朕派御林军护送你？”
“不用了，多谢圣上恩典。”我的内心已经对他很歉疚了。
他走之后我迫不及待地离开皇宫，朝东北方向赶去。就要见到地米斯托柯利了，终于盼到了这一刻，我的心欢快地跳动着，真怕是在做梦。忽然我想起了孩子的事，我该怎么跟他说呢？不管怎么样都要先见到他。我催促着牛车加紧赶路。
天色渐渐暗下去，我隐约看见那座山，就要到了，就要见到他了，我仿佛已经看见他的冰晶在闪耀，他的金发在风中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