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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身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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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书籍名:《侧身官场》    作者:郝树声


                                    没有人可以领教一下,没办法,就自学吧。他随手翻了翻值班日志,只见一页又一页上,除了日期、天气和值班人外,正文不过是用不同的手迹写出来的相同的四个字:“一切正常。”项明春想,值班无非就是这么一回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小范没有交代值班的注意事项,不一定是藏奸使坏,大约是习以为常,以为自己和他们一样的熟门熟路,不给指点罢了。又去打开挺让人稀罕的日立牌大彩电,上上下下七八个频道开了一遍,出现的只是满屏雪花斑点,也许是县电视台停电或者是没有转播什么节目;拿了几张报纸翻看了一下,一点也读不进去。就这样呆坐了一个时辰,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于是,关上门,下得楼去,到这个四四方方的“轿子”式县衙里,前前后后走了一遍,像个骚情的诗人,去和那些古柏树进行无声的对话。这些古柏树告诉他,几百年来,这个县衙大院里尘封了许多久远的历史。朝代、时代和年代,一代接着一代,统治、管辖着丰阳县的一方百姓。现代人一批批粉墨登场,正在这里上演着新的生动的人生活剧。老柏树告诉他,小子,你的另一种人生也许正从今天、从这里开始,不要惧怕,挺起胸膛,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求索吧。

            转了一圈回到二楼,猛然听见电话的铃声炸耳地响着,项明春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开门,这铃声突然消失了。

            刚喘口气的工夫,铃声又一次骤然响起,项明春拿起话筒,一个比铃声更加威严吓人的声音说:“谁在值班?干什么吃的,一直不接电话?”

            项明春一听坏了,八成是出了什么紧急事情,嗫嚅着结结巴巴地说:“是,是,是我,项明春。请问你是哪位领导?”

            对方的口气稍微有点缓和:“我是史长运,是谁让你值班的?”

            项明春一听是史主任,不敢说是范德保安排他值班的,只说:“大家想我今天晚上没有地方住,就让我在这里一兼二了。”

            史主任松口气说:“我都要了十来分钟了,一直没人接,我以为是脱岗了。小项,值班时,不要离开值班室,以免出现紧急情况耽误处理。你第一次不懂,今后可要注意,我的电话是388,有事你要我!”

            项明春这才明白,史主任这是在用电话查岗。他对刚才充满浪漫的出游县委大院很有点后怕,幸亏没有走得太远,如果出了机关大门,那更不得了。由此看来,当个机关办事员还不如当一个教师松散,做一个老师哪有这么多烦人的路数?他又忽然想到,史主任才不过是要了十来分钟电话,自己何不早说是到厕所拉肚子去了?真是笨蛋,连个随机应变的能力也没有!又一想,还是诚实一点好,不然,说自己刚出去了一下,倘若史主任要的时间长了,知道自己说瞎话,岂不是更让史主任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真要是上班的第一天就这么办错事儿,以后也不知干好干不好这差事。一时性起,气得直捶自己的脑袋,呆呆地看着那部电话,竟像是一个吃人的怪物。心里恨自己,不要浪漫,再别浪漫啊!就这样忐忑不安,直到凌晨才入睡。

            项明春没有料到的是,史主任的电话查岗,算不得什么严重失误。到了第二天,他在第一次执行写材料的任务时,竟然被顶头上司、常务副主任丁卯打了一个“杀威棒”。

            翌日早上,项明春六点多一点就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好像回到大学上学时期,麻利地叠好床铺,到洗脸间洗漱一番,又提回一桶水,用抹布把值班室内旮旮旯旯都擦洗一遍,接着又用拖把反复拖地,把本来就比较干净整洁的值班室打扫得更加一尘不染。这种活儿,几年来已经久违了,现在干起来觉得新鲜而且兴奋。他边干边想,这若是让孙秀娟看到,要么会惊诧他为什么忽然勤快起来了?要么就一定不让他干这又脏又累的活儿。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干了一个钟头,大热的天气里,出了一身大汗,把衣服都湿透了。他一边站在电扇底下任电扇呼呼地吹着,一边看了一下墙上的钟表,才七点多一点,正想再干点什么,就见丁主任来上班了。丁主任打量了一下值班室,没有任何表情,呆着脸儿对项明春说:“今天上午,县委召开‘四大家’领导会,你跟我一块儿去参加。”说完,回自己办公室拿了笔记本,叫上项明春,一道参加会议。

            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四个大机关,只有县委、人大、政协三家在这个大院里办公。大院的正中,有一座大办公楼,是县委下属的各部委办办公的地方。东北角是人大的地盘,西南角是政协的办公处,东南角是机关食堂等一些服务机构。县委常委办公楼位于机关大院的西北角,正是坐在八卦的“乾”位上,这就意味着县委才是全县的领导核心。常委会议室在常委楼的二楼西头,下面正对的是宋维山书记的办公室。

            他们二人早早地到了常委会议室,见通讯员小山子正在忙碌着打扫卫生,项明春手足无措地来回走动,避免影响小山子干活。丁主任这里摸摸,那里按按,指导着小山子擦拭完沙发,在一排玻璃茶几上摆好茶具、分装茶叶。项明春不得不佩服丁主任的细致入微,在他看来,丁主任的指导一般都是多余的,在丁主任的指挥下,小山子“哎哎”地答应着,手脚更加忙乱,活儿却干得精细老到。屋内的一切处理完毕,丁主任感到满意以后,小山子这才用两手提着八个暖水瓶去茶炉打开水。

            趁这个机会,项明春问:“丁主任,我能干点什么?”

            丁主任说:“没有你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如果不在这里监督,这小伙子准会偷懒,干啥都是毛毛糙糙的。一会儿,我们在门口迎接‘四大家’领导就是了。”

            快到八点的时候,丁主任就和项明春垂手而立,站在会议室门口,迎候各位领导前来开会。站在已经升得很高的烈日下,项明春想,开一个领导会议,还要秘书们站立迎接,到底是衙门大一点,不同凡响,规矩真的厉害,比之在学校里开个班子会,要威仪得多。后来才知道,这只是丁主任在言传身教,给他上办公室工作的第一课。事实上,以后每次开“四大家”领导会时,也不尽然都需要这个样子。

            如今,县级就是这种体制,全县的最高领导机关有四套班子,分别是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简称为“四大家”。在这“四大家”中,党是领导一切的,当家的当然是县委,最后决策权集中在县委书记手里;党的各项方针决策,要通过县政府去组织落实,具体干事的是政府,政府的县长们就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现在人民当家做主了,就说人民代表大会才是最高权力机关,其实,人大常委那些主任们手中的权力是高而不大;当今民主的气氛浓了,县里又极少有民主党派,政协不过是社会名流参政议政的机构,政协主席们是一帮子退下来的县委副书记或者政府副县长,主要任务就是陪会,此外干一些不会影响全县经济发展大局的事情。有人刻薄地说,现在“四大家”领导是“县委挥手、政府动手、人大举手、政协拍手”,这种话说得虽然有点以偏概全,但也形象地说明了“四大家”之间的相互关系。话虽然这么说,真正让人直接感觉到的是,有了四大班子,无非是能够多安排一些官员。大街上卖老鼠药的人就编派说:“老干部,你别怕,不进政协进人大。”“肚子大,头发白,你不下台谁下台?”从县委、政府退下来的领导,还都不到退休年龄,他们在人大、政协任职是一生的最后一站,既可以缓冲一下失落的心理,又可以腾出位子,方便新任领导上台执政。

            官员们的肚子普遍偏大,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在领导们陆续到来的过程中,丁主任一边给他们点头打招呼,一边小声地给项明春介绍这个是“某部长”,那个是“某主席”,书记、部长、县长、主任、主席,杂七杂八的,项明春就在心里默默地记着。二十七八个在职的县级领导,有一些项明春在下面教书时早就听说过,如今才与真人对上号,但大多数还是第一次听说。一下子记这么多大肚子领导的名字,也不可能。好在通过这次会议,他已经懂得领导们不是胡坐的,该坐在何处是固定的,好像《水浒传》里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一样,正职或副职,以及副职排名的先后顺序,都能够从会议上所坐的位置大概地体现出来。看着县级领导的名单,再从座位的远近差别上比较,反复对应一下,基本上都认识了。

            等人到齐以后,县委办天天跟随宋维山书记的贴身秘书司马皋,踏着小碎儿步,把宋书记的千层公文包和茶杯端了上来,放在主席的位置上,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宋书记这才到位。这宋维山书记身材魁梧,长得有点怪异的大脸上,目光炯炯有神,给人以不怒自威的感觉,他一坐下来,扫视了一圈儿,正在七嘴八舌的各位领导立刻肃静了下来,会议才正式开始了。

            回到办公室,丁主任查看了一下项明春的会议记录,觉得记录得还算完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