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善哉!这是本寺灵药‘拈花微笑’,是老衲一点心意,必要之时,可作防身之用。”说着,一并连药瓶子和达摩禅祖的《血脉论》原典双手奉上。
僧王当然知道这瓶灵丹非同小可,乃佛门诸药之首,有起死回生、续脉解毒奇效,虽不能与《达摩血脉论》等量,也是极其弥足珍贵之物。便是双手恭敬接过两件佛门重物,放于额前,长喧佛号道:“无量寿佛!”
摩顶之中,僧王尚自带着一丝微笑。
但这微笑并非因为喜悦、得意,而是一种无著的微笑、圆融的微笑、大道之中的微笑。
真如方丈也微微笑道:“如来成道时,有十种微笑而观世间……”
“如来成道时,有十种微笑而观世间,有小因大果,有小缘大报。如来佛道,赞一偈颂,称一佛号,烧一枝香,必得作佛,何况闻知诸法实相不生不灭?不生不灭,而行因缘,业亦不失,以是故笑。”
《大智度论》
真如方丈实在不敢断定,僧王现在这番成就,会否是继佛祖释迦世尊之后,另一个肉身成佛的例子……
于僧王而言,他的师尊玛哈噶拉活佛,早已是另一个活生生的肉身成佛例子。
藏陲秘岩里,玛哈活佛已能在七日前预知自己的寂灭时日,他即时传了僧王“一行”的法号,并言道:“为师迄今才传汝法号,乃是因为为师要汝办的事,实非寻常……”
师尊那时的一言一语,僧王绝对听得一字不漏:“以汝目下‘如是我闻’的修为,环视天下难有能匹敌者。但此行中原大地,靠的并非尽是武学修为,要觅得禅、净、天台和华严四宗的佛门异宝,最重要一点是‘以悟唯心’。”
以悟唯心,乃上乘顿法途径。
僧王终于明了,师尊何以一直传法皆是禅净等大乘四宗法门而非密乘要法。一则,是要他知道修行非独渡己,乃渡众生;二则,是要自己由心悟出上乘法门,从而找出这四宗的法物。
物藏大地,天下各处皆可是,皆可不是,如何寻觅,确要凭心所悟。
四宗法物之中,禅宗的《达摩血脉论》原典和净土宗慧远祖师的“无量袈裟”,僧王已分别从河南的少林寺和姑苏的普贤寺后山求得,剩下的还有天台宗智者大师的“止观法珠”,以及华严宗法藏大师的“天竺僧鞋”。
“止观法珠”乃隋炀帝杨广当年受菩萨戒时,御赐予智者大师的圣物;至于“天竺僧鞋”,却是法相一脉的三藏玄奘法师,西行天竺求经时所穿,因落在唐太宗手上,再转传曌皇武则天。法藏大师为武则天讲解《华严经》,便是获得御赐。
两者俱是帝皇之物,时移世易下,怕已遗失难寻,要使四物归宗,难!
然而,愈是难为,则功成之日,便愈是显得此人的成就修为已行于天下大道之上。
“四物归宗,大道可循。”玛哈活佛在秘洞内说这话时,已是接近百岁年纪,但他一副法相却是肤色晶莹,目光灵动,毫无龙钟老态:“那时候,汝便可拆开这个锦囊。”
僧王双手恭敬地接过锦囊,师尊真言再传入耳:“汝可能穷一生之力亦无寻一物,不妨,此乃因缘际会。不然,四物归宗后,当依锦囊行事,待功德圆满之日,便可返山归林,参悟般若。”
僧王尚自揣摩“返山归林,参悟般若”一语,师尊已是闭目入定,再不言语。
六日之后,玛哈活佛果然便在这秘洞内一指触地,含笑寂灭。
僧王无哀无泪,只以佛门最殊胜的渡引西方仪式,背着师尊法体,双手结印,存想念海,结趺颂咒。
所颂神咒,名曰大悲。
大悲者,即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摩诃迦卢尼迦耶。唵。萨皤罗罚曳。数怛那写。南无悉吉埵伊蒙阿唎耶。婆卢吉帝室佛罗楞驮婆……”
《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
经一夜颂呗,洞内已是一片殊胜异境。
尔时,洞外已值日照西林时刻,僧王便是要火化师尊法体,却在转身顾首间,赫然发觉已不见了师尊的法体。
僧王心神震动,他当然知道此秘洞乃天地万物、虚空万象之外的绝域境地,要寻找入洞之路,天下间能办者是绝无仅有,更遑论可以破洞而入。而且自己竟夜专注梵呗,与师尊法体相距咫尺,如真有绝顶高手冲入阵中,必不能瞒其耳目心眼,气机感应。如此发生,层层推算下来,便只有一个可能……
肉身成佛!
肉身成佛,飘然而去,乃天下间最上殊胜!
此刻这厢,真如方丈当然不知玛哈活佛的殊胜事迹,他只是隐隐感到僧王这刹那间的会心一笑,不经意间便是流露出无漏智性的修为,于他日,可能会有此成就。
无漏智性,若本自具足……
此心即佛!
此心即佛,毕竟无异,乃佛门中最上乘禅!
龙儿大小姐可没兴趣这些佛理,她只是心中恨恨想着:“陪僧王走了十多天路程,行行歇歇,由河南跑到洛南来,差不多都是清一色的吃馒头、喝茶。本姑娘这下子,跟带发修行有何分别?”
她似乎还搅不清楚,这段路是僧王陪她来,而非她陪僧王的。
满以为到了洛南城,找了间像样的茶楼子,还好不容易坐到了上层雅座,可以大吃大喝一顿,却是店子连酒呀肉呀都售光了。
于是,龙儿只好蛮不情愿探手抓起了盘子上一个雪白馒头,放在嘴里嚼,这番端相,倒是与其男装打扮匹配之至。
那有店子没肉卖?没酒沽?
有!
而且不止一家。
因为洛南城的里里外外,此刻都成了武林人物往来的江湖地。
洛南城虽近华山,这所张家楼的大掌柜却从来没见过这般阵仗,满楼子坐客,招呼声吆喝声顿时混成极热闹一片。
僧王突然微微笑朝龙儿问道:“你何时开始吃素了?”
龙儿扮的是鲁莽汉子,闻言盯了他一眼,鼓起两旁的腮帮子,边嘴嚼口中馒头,边粗声粗气道:“跟你走在一起,时日久了,想不吃素也难!”
哼!连僧王也来调侃自己?还说是出家人。
但她可不便说出口,毕竟人家还是在帮你的忙。
至于在少室山上对僧王的佩服,至今已流失了不少。
江山易改,品性难移,本就是龙大小姐本色。
旁人若留心他们的行止,必为两人嘻哈玩笑而放下戒备。
事实上,僧王与龙儿的对谈看似是漫不经心,耳目间却是对四周环境观察无遗。
只是龙儿不太明白,这样子嘻笑,不似僧王素来的面目。
她却不知,僧王的师尊玛哈活佛昔时曾言:“众生之相,无有穷尽。能了解众生,对汝日后的修行大有帮助。”
自踏足中土,僧王所见所遇,不论是修罗八刀的狠毒、战狂宗的冷傲、真如方丈的慈悲、燕苍茫的阴騺、法王佛母的邪恶,以至于眼前龙儿的佻皮机灵,都有自己的众生之相。
大千世界里,如此众生,莫不是有大神通大愿力者,不能了解。
僧王自觉,修行之路尚是遥远。
或者,尽量去接近众生,也是一道法门。
便在此际,一把令人听来舒服的声音从两人身后处响起:“在下霍心,借问两位一声,京兆山要如何去?”
京兆山?
龙儿粗眉一挑,往吐语之人望去。
那是一个三十岁许的中年男子,身穿儒服,高鼻深目,不类中土人士,站着抱拳带着微笑朝他们一问,有极好的教养规距。
龙儿当下哈哈一个朗笑,反问道:“这位兄台,恐怕是问错人了,俺那里知道甚么京兆山?亿万山?”
霍心明显是神色一黯,但还是抱拳还礼:“谢谢这位小兄弟!”说着自个儿下楼去了。
满楼依然热闹!
龙儿自个自的道:“这汉子竟然问起我们圣教总坛?奇怪!是战狂宗那小子的事,怎么会扯上了我们的关系?”
一路上来,他们多多少少都听到白马寺之事,当然江湖上流传得言之凿凿说战狂宗是杀僧凶手,也在耳闻之中。
“战狂宗也来了洛南……”僧王叹息道:“否则不会这么多武林人物一下子跑来。”
龙儿问道:“那跟圣教有何干系?”
僧王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也许,战狂宗是要到京兆山!”
龙儿这下可是换个一片正经之色。
因为圣教总坛从来在武林上,是一个令天下人闻之色变的地方,但其真正位置所在,没有多少人知道。
如战狂宗真的是来京兆山,又真的给他找到了,这群武林之士岂不是也跟着找到了?
她可不是害怕京兆山的总坛会遭受武林人士围攻,圣教总坛机关重重,猛将如云,绝对是一个难以攻陷的城郭阵地。
然而,万一爹失踪的消息传入武林,情况可是大大不同。 甚至是难以估量!
她与僧王所以先赶回京兆山,便是要稳定教内徒众的军心。
僧王见了她这番神色,向旁边的小二招了招手,道:“我们这台结帐了!”
“那自称霍心的人是甚么来头,竟然知道京兆山之名?”问的是走在道上的龙儿。
僧王回道:“此人是域外人士,而且武功很高,你是女儿身,他一看便知。”
龙儿“哇”的一声,脸上可有点不信,捋着须子道:“我这般模样,他也瞧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