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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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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书籍名:《如果这一秒》    作者:匪我思存


                                    

            他说:“明天我去跟父亲讲——我们离婚。”

            她拼尽了全身的气力仰着脸,用力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他到底是不要她了,以色事人,焉能长久?他惑于美色,迷恋一时,哪里会被迷恋一世。这一张脸孔,轻易就毁了一生。她竟露出了一丝微笑,从相遇第一天即知,他的世界,她不可能长久。

            慕容夫人听说慕容沣在书房里发脾气,怕事情弄得僵了,于是连忙走过去。只听慕容沣说:“你倒是说说看,素素那孩子哪一点对不起你了?”慕容清峄站在书桌前,低着头不做声。慕容沣说:“到了今天你要离婚,当初我怎么问你?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自己说考虑好了。怎么这才不到一年,就变了卦?你这是喜新厌旧,仗势欺人!”慕容夫人见他声音渐高,怕儿子吃亏,连忙说:“老三确实不对,你犯不着跟他生气,我来教训他。”

            慕容沣说:“就是你从小纵容他,养成他现在这种轻浮的样子。你看看他,他竟然来跟我说要离婚,事情传扬出去,还不是天大的笑话!”

            慕容夫人听他语气严厉,连自己也责备在里头,知道他是真的动了气。于是缓声道:“老三确实荒唐,外面逢场作戏也就罢了,到底要知道分寸。我看素素的样子,也不像是没有度量。你为何非要离婚?你这不是成心给我们丢脸?”

            慕容清峄见母亲神色不悦,明枪暗箭反唇相讥,只是闷声不响。果不然,慕容沣哼了一声,说:“你别借着孩子的事情,这样夹枪带棒。”

            慕容夫人道:“我说什么了?你这样心虚。”

            慕容沣道:“我心虚什么?每次我管教他,你不分青红皂白地回护,我倒要瞧瞧,你要将他惯到什么地步去。”

            慕容夫人道:“他今天这样子胡闹,不过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一句过于露骨,慕容清峄连忙叫了一声:“母亲!”慕容夫人却将脸一扬,缓缓露出一贯雍容平和的笑容。慕容沣心下大怒,望着壁上所悬自己手书的“澹静”二字的条幅,思潮起伏,极力地忍耐,慕容清峄听他呼吸沉重急促,渐渐平复,终于移过目光,盯着慕容清峄,道:“你这样不成器,从今往后我都不管你的闲账了。离婚那是万万不可能,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叫她搬出去住就是了。”

            慕容清峄仍是低头不语。慕容沣在案上一拍,只震得笔架砚台都微微一跳,“你还不给我滚?!”

            他退出书房,慕容夫人也走出来。慕容清峄说:“妈,你别往心里去,父亲为了公事心里不痛快,所以才在外面找点乐子罢了。”慕容夫人凝视着他,说:“老三,你真的要和素素分开?”慕容清峄扭过头去,看着空荡荡的走廊那头,侍从官抱着大叠的公文走过,远远听着值班室里隐约的电话铃声,遥迢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说:“是的——我不想再看到她了。”

            房子坐落在乌池近郊,距双桥官邸不远。原本是慕容清峄结婚的时候,为他添置的新宅,因慕容夫人喜欢儿女在眼前,所以慕容清峄与素素一直没有搬过去。秋季里难得的晴夜,月光清凉如水,映着荷池里瑟瑟的残枝败叶。她忽然忆起,忆起那个秋夜,他指给她看一池碧荷,挨挨挤挤翠华如盖,菡萏亭亭,浅白淡粉凌水浴月,灯光流离中水色天色,映得花叶如锦。那是温泉水留住的动人秀色,出尘不染,夺了天工,所以,遭了物忌。

            石阶下的秋海棠开了,怯怯斜过一枝,仿佛弱不禁风。过不了几日,这阶下也会生了秋草吧。桂殿长愁不记春,黄金四屋起秋尘。夜悬明镜青天上,独照长门宫里人。这一轮月光,凄清地照着,不谙人间愁苦,世上的痴人,才会盼它圆满——不过一转眼,又残瘦成一钩清冷,像是描坏了的眉,弯得生硬,冰冷地贴在骨肉上。

            用人新姐寻过来,说:“少奶奶,这青石板寒浸浸的,秋天里这夜风更是吹不得,还是回屋里去吧。”

            冷与暖,日与夜,雨与晴,春与秋,对她而言,今后哪里还有分别?

            枕上觉得微寒,起来将窗帘掀起一线,原来是下雨了。天只是青深的灰色,那疏疏的雨,檐头点滴,一声声直如打在人心头一样。荼蘼开了,单薄的花蕊仿佛呵口气能融。都到荼蘼花事了,这春天,已经过去了。

            镜子里的一张脸,苍白黯淡,连唇上都没有血色。新姐走过来打开衣帽间的门,说:“今天是喜事,穿这件红的吧。”

            丝质的睡衣垂在脚踝上,凉凉软软的,像是临夜的风,冷冷拂着。衣帽间里一排挂的华衣,五色斑斓,绸缎、刺绣、织锦……一朵朵碎花、团花、折枝花……暗纹或是明绣,细密的攒珠,富丽堂皇的人生,不过是梦境一样的一出大戏……她依言换上那件银红的旗袍。新姐说:“少奶奶平日就应该穿这鲜亮一些的颜色,年纪轻轻的,多好看啊,像花一样。”

            红颜如花,那些桃李鲜妍,早已经付诸流水,葬去天涯尽头。

            坐了车子去双桥官邸,慕容夫人在小客厅里,见了她,远远伸出手来,“好孩子。”她低声叫了声:“母亲。”慕容夫人细细打量她,替她整一整那胸针,说:“这是上次我叫人给你送去的那个——我当时就想,很配你的气质。”

            胸针出自国外有名的珠宝公司,三粒钻石,在灯下一闪,恍若一行细泪。慕容夫人却说:“等下子定然有记者,你去我的化妆间里,那里有人等着,叫她们重新替你化妆梳头。”

            她轻声应:“是。”

            化妆梳头都是极费工夫的事情。重新下楼来,在门外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嗓音,步子不由微微凝滞。她走路本来就很轻,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进去,还是锦瑞回头看见了,叫了她一声:“素素。”又说,“你平日里还是要化妆,气色显得好些。”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廖……这一身的珠光宝气,光艳照人,也不过是人前做一朵锦上花,让旁人看着羡慕不已,除此,她还有什么余地?

            慕容清峄根本不曾转过脸来。慕容夫人说:“素素一定也没有吃早饭,老三,你跟她一起去吃点东西,宴会是在午后两点,还有好几个钟头呢。”

        没有勇气迈入她的世界(5)

            慕容清峄站起来往外走,慕容夫人向素素使个眼色,素素只得跟着他走出去。厨房倒是很周到,听说是他们两人的早餐,记得他们各自的口味爱好,预备西式的一份给慕容清峄,又替素素准备细粥小菜。

            偌大的餐厅,只听到他的刀叉,偶尔碰在盘上,叮的一声轻响,重新归于沉寂。他们上次见面还是旧历年,几个月不见,他也显得削瘦了,大约是公事繁忙吧,眉目间隐约透着疲惫和厌烦。或许,是在厌烦她,厌烦这样的场合,不得不粉饰太平的场合。

            两个人在沉默里吃完早餐。她默默随着他去西廊外的大客厅,走过走廊,他忽然回过头来,伸手牵住她的手,她身子不由微微一颤。旋即看到大客厅里的记者,正纷纷转过脸来,他微笑着揽着她的腰,只听一片按下快门的轻咔声,配着耀眼的镁光,闪过眼前是一片空白。她打起精神来,像慕容夫人一样,对镜头绽开一个恍若幸福的微笑。

            是西式的婚礼,维仪穿婚纱,头纱由三对小小花童牵着,那笑容如蜜一样。新人礼成,纷纷扬扬的彩带彩屑夹着玫瑰花瓣落下来,像是一场梦幻般的花雨。佳偶天成,百年好合。她与齐晰成才是金童玉女,凡人不可企及的神仙眷侣。

            晚上双桥官邸燃放焰花,黑色的天幕上一朵朵烟花绽开,一瞬盛放。露台上都是宾客,众人拱围中他轻拥着她,可是,不过也只是做戏。他只是仰面看着,他的眼一瞬闪过焰火的光芒,仿佛燃起隐约的火光。但旋即,迅速地黯淡下去,熄灭成依旧的死寂,浮起冷冷的薄冰。

            夜风吹来,冷得令她轻轻打个寒噤。这样热闹繁华的场面,这样多的人,他离她这样近,可是她是独自一个,临着这冷风。

            十八

            舞池那头乐队调着弦,起首第一支华尔兹,乐声起伏如碧蓝湖水的微涟,又如檐下铜铃摇曳风中的脆响。素素不由微微出神,一回过头来,他已远远伸了手,只得将手交握与他。他的手微凉,可是舞技依然娴熟,回旋,转身……四周是衣香鬓影的海,惟有此刻,惟有此刻可以名正言顺微仰起脸,静静望着他。

            他的目光却下意识般飘忽移开,不过一两秒钟,便重新与她对视,他目光温和,几乎令她生了错觉,颊上渐渐洇出红晕,呼吸也渐渐浅促。只觉身轻如一只蝶,他的臂怀是惟一的攀附,轻盈任凭他带领,游走于花团锦簇的舞池间。耳中渐渐只剩了乐声,旋转,旋转……转得她微微生了眩晕,音乐是波澜壮阔的海洋,他的眼睛却是无望无际的深渊。她无力再去尝试俯瞰,只怕会不顾一切纵身一跃——他连连几个回旋,却带她离开喧嚣的舞池深处。音乐声渐渐高亢出最后的华章,她只觉眼前微微一黑,人已经立在花障的阴影里。

            他猝然吻下来,收紧的臂膀紧紧束缚着她,不容躲避,不容挣扎。他从来是这样霸道,熟悉而遥远的温暖令她全身发软,唇上的力道却在一瞬间再次夺去她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