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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书籍名:《非常日记》    作者:徐兆寿


                                    平常这些人就有点看不起我,这下全完了。我看到了那些从心里笑我的眼睛,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我是从心里看到这些的,实际上我不敢看他们。我知道,他们肯定会传给每位认识我的同学,说我的父亲是乞丐。

            父亲说他到青藏高原去打工,结果被人骗了,就回来了。同去的还有几个人。路过这座城市时,他下了车,其他人先回去了。他说他找了我整整两个小时。我的心里难过死了,直觉得泪水快要出来了。他说他只是想过来看看我,再没有别的。只坐了十分钟,就要走了。我看了看他手里的那根棍子,说:

            “把棍子扔掉吧!”

            他看了看我的表情,很不情愿地把它扔到了我们门背后。他看上去那么遗憾。

        《非常日记》二(13)

            在去车站的路上,他说:

            “那根棍子是我从那里的工地上收拾的一根很结实的棍子,我们那里没有这种木头。可以做铁锨把。如果你们不用,放学的时候就把它带回家。我都没舍得给咱们村里的那几个带回去,生怕带回去就不给我了。”

            我的心里像针刺似的,我不知道它的价值。我只知道我的面子。父亲是看出来了我的羞愧吗?但他没生我的气,是他不想让我多丢脸,才赶快要走吗?我答应了他。

            他要坐长途公共汽车,我们在那里候车的时候,我问他弟弟怎么办了。他说在姨姨家吃饭,平常不回家。这样他才能外出。他叹口气说:

            “实在没办法。他也要上大学,也想从那儿出来。”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伍拾块钱来,说:“你可能也很缺钱,我身上只有这些了,你拿着用吧。”

            我的泪水快要出来了,但我强忍着。我也从身上掏出伍拾块钱来,对他说:

            “我不缺钱。这是我刚刚发下来的奖学金,给弟弟上学用吧。”

            “他有,你把这钱拿着吧。”

            我说什么也不拿,可是他不行。我说他坐车需要钱,他却说:

            “给司机说说也就过去了。都是一个地方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我不行。他便说:

            “你有拾块钱,或者伍块钱也行。”

            我掏了半天,有六块钱。他就把那六块钱拿上,把伍拾块钱硬塞给我。他说:

            “其他人掏拾块钱,我掏六块就行了。”

            我不行,可是车已经到了。他跳了上去,冲我看了看。他不会招手告别,只是从车窗里探出来头,冲我笑了笑,说:

            “回去吧。”

            我第一次看见他冲我那样高兴地笑了。车走了。可是,我却突然坐在路旁的花坛边上大哭起来。我的手里晃着那张伍拾块钞票。

            父亲的亲临对我的大学生活是一个大事件。从那以后,我的人生背景遗漏无余。学校在发放困难补助时,我从没有写过申请。我不想让人们知道我的家里很穷,不想让人们知道我已经失去了母亲。我不想看到人们同情的目光,在那同情的背后,肯定是可怜和鄙视。我一想宿舍里同学们在我送父亲回来时的那种目光,那种终于看到我的短处、贫穷、自卑、孤独和沉默的幸灾乐祸的眼神,我就恨不能马上离开这里,恨不能杀一人才解恨。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的心里无比地难过,悲伤。我发誓在将来要挣很多钱,让父亲和弟弟过上天底下不错的日子。

            我把那根木棍子藏在了床底下,等着放学的时候给父亲带回去。

            余伟看到这两节日记时,想起朱自清的《父亲》,那种淡淡的哀愁,淡淡的哀愁下面浓浓的伤痛。而林风的这则日记则是写那种浓浓的伤痛,那浓浓的伤痛下面是难以愈合的渗血的伤口。

            余伟被那种浓浓的痛刺得坐了起来,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站了起来,舒口气,一口长长的气。

            已经是中午时分。余伟又困又饿。家里有方便面,他煮了两包吃了,把电话也拔了,才沉沉地睡去。

        《非常日记》三(1)

            一阵敲门声将余伟从梦中惊醒。是笑茵。余伟说他中午才睡,让他多睡一会儿。笑茵让他继续睡,自己则拿起床头上林风的小说看起来。一个多小时后,余伟才醒来。笑茵见他醒来,就说:

            “这什么东西啊?”

            余伟看了看,是林风的小说,说:

            “林风的小说啊!”

            “这是什么小说?”

            “怎么了?”

            “写的是什么东西啊?真难受!”

            “难受还看?”

            “就是因为难受才要看的嘛!”笑茵噘起了嘴,撒起娇来。

            “这才是人真实的心理!”

            “什么东西嘛!乱七八糟的。你看,昨天早上我们说的那些事他都写了。”

            余伟一听,赶紧要过来看,原来林风的小说后面写了主人公性心理变态的情景。他还没有看到这些。他倒越来越觉得这一日记体的小说有了更为重要的价值,尤其是心理学方面的研究价值。

            余伟和笑茵先去吃饭。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又讨论起林风的小说。他们的分歧很明显,一方面他们在对待道德和心理疾病方面有不同认识,另一方面他们对小说和作家的观念有很大的区别。

            笑茵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不愿再在宿舍里住了,她要到家里去住。晚上十一点左右,余伟送她到她家,她父亲正散步回来。他有一个习惯:晚上十点钟左右去散步,那时街上的人少。回来后开始写作,到深夜五点钟左右才开始休息。这是他年轻时候养成的习惯,后来一直想改成晚上九点睡觉,早上五点起床,却发现晚上九点钟怎么也睡不着,所以早上五点钟怎么也醒不来。

            他见余伟要走,就留余伟住在他家。余伟坚持要回去。

            第二天早上,余伟刚拿起林风的小说要看,笑茵打来电话,说她妈妈中午要他过去吃饭。笑茵一家对这个洋博士挺满意,尤其是老作家。虽然一见面两人就吵架,但他还是觉得年轻人能坚持自己的观点。这很难。

            余伟犹豫着,笑茵在电话里有些不高兴。余伟只好答应了。她还说她跟她爸说了林风的小说和近来大学里发生的事,她爸对此非常感兴趣,要看看这本日记体的小说。余伟一听就后悔了。昨天忘记给笑茵说,他答应过林风除了他自己不能给别人看,现在怎么办呢?
            余伟只好说,等他看完以后再给笑茵爸爸看,因为林风等着要他的意见。余伟在电话里暗暗地给笑茵说明了原因。笑茵也只好这样给她爸说。但笑茵希望余伟早点到她家,陪她去街上买菜。余伟暗暗叫苦,口里却答应着。

            余伟立即出门坐车到笑茵家。老作家早就起床了,原来昨晚他睡得早。笑茵要余伟陪她去买菜,老作家却不让余伟去。笑茵妈妈也不同意余伟去买菜,于是,两个男人又开始了争论。

            自从那次争论后,这一次的谈话中他们都表现出一些矜持和宽容。他们首先就现在的一些关于小说和作家的观念争论了半天,后来就说起林风的日记体小说。余伟试图劝说未来的岳父,可未来岳父一直想教训未来的女婿。

            没想到一说到林风的小说,老作家更为激动,先是说这种小说是有意用性勾引读者,然后越说越激动,大骂那些靠写性生活来取悦一部分低素质读者的作家和作品。余伟给他讲,林风的小说不是这样的。作家似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根本听不进余伟的话。

            老作家红着脸,气冲冲地点了一支烟说:

            “总之,社会在后退,因为道德在败坏。”

            余伟却不同意:

            “我觉得中国还在进步。我在上大学的时候,人们基本上都在谈政治,上硕士时,很多人就开始谈经济,等我从国外回来时发现,谈文化和生活的多了,大部分人不谈政治,也不谈经济了。我认为这是好事情,人们有了更为宽松的生活环境,有了更为自由的话语权。过去很多方面都有禁区,现在没有了。如果说,过去人们没有机会和权利关注自我的话,现在就有了。”

            这时笑茵母女俩高高兴兴地回来了,见他们又吵得面红耳赤,笑茵的妈妈就对余伟说:

            “余伟,别跟他争。他这人就是老想教育人,满脑子的道德责任。我就老说他累不累,干嘛啊?很多事你根本做不了,很多责任是你自己硬往肩上扛,但扛上去又负不了责。现在的人啊,根本就不理你这一套。”

            他不耐烦地说:

            “去去去,做饭去。你知道啥?就是社会上缺乏有责任感的人,所以才觉得珍贵。社会上就是像你这样的人太多了,所以社会风气日下,大家还司空见惯。”

            她却不生气,冲余伟笑笑,说:

            “看,就他这德性。好像是我败坏了这个社会。我才懒得跟你争。”

            余伟笑着说:

            “阿姨说的也有道理。从我们心理学的角度来看,人都是平等的,就是说一个人无论他处于什么社会角色,也无论他有没有学识,只要他的心理是健康的,他就是健康的,如果他身负要职,且正义感很强,但心理若有问题,他一样是有病。一旦他有病了,那么他身上的责任感、正义感等等就都成了疾病的症状,就得适当地卸掉这些东西。”

            “这么说,我是健康的,他是有病了?”她大笑起来,觉得第一次找到了他生活的理论和说服丈夫的理论。

        《非常日记》三(2)

            “我有病?”笑茵的爸爸简直不可思议地说,“我对社会的批判和责任竟然导致我有心理疾病?”

            “不,叔叔,我是说,如果像你这样让人敬重的人,他的心理不健康而导致他与他人和社会格格不入,导致他的内心极度痛苦,使他的身心都遭受极大的伤害,也就是说对他有了自身的危害时,他就有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