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馥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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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书籍名:《馥香记》    作者:江湖夜雨


                                    《三字经》上说,“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彼女子,且聪敏。尔男子,当自警。”据宋代朱文长《琴史》记载,文姬十岁时,蔡邕在室外弹琴,室内的文姬听到父亲的弦断之音,马上说,是第二根弦断了。蔡邕非常吃惊,又故意弄断了第四根弦,文姬又立刻分辨了出来。蔡邕震惊于女儿的天分,开始教女儿学琴,两年之后,文姬琴艺大成,蔡邕将自己的焦尾琴送给了女儿。

            这焦尾琴也大有来历,据说蔡邕有次看到吴人用桐木烧火做饭,当厨师添木加火时,蔡邕听到木头轰然爆裂的声音,知道这是块好木材,就赶快从火中抢出这木材,裁制成琴。琴成后,声音十分悦耳,琴尾还留有烧焦的痕迹,故名为“焦尾琴”。

            文姬于二八妙龄之时,嫁给了当时朝中重臣之子卫仲道。据说两人感情和睦,但就在他们新婚不久,董卓被诛。这段故事大家比较熟,《三国演义》第九回“除凶暴吕布助司徒”写的就是这段历史。董卓是人神共愤的大奸臣,大家都恨他,但是这时候蔡邕却做出了一个让众人都惊骇的举动,《三国演义》写得翔实生动,也符合史实,我们来看一下:

            正饮宴间,忽人报曰:“董卓暴尸于市,忽有一人伏其尸而大哭。”允怒曰:“董卓伏诛,士民莫不称贺,此何人独敢哭耶!”遂唤武士:“与吾擒来!”须臾擒至。众官见之,无不惊骇,……乃侍中蔡邕也。允叱曰:“董卓逆贼,今日伏诛,国之大幸。汝亦汉臣,乃不为国庆,反为贼哭,何也?”邕伏罪曰:“邕虽不才,亦知大义,岂肯背国而向卓?只因一时知遇之感,不觉为之一哭。自知罪大,愿公见原,倘得黥首刖足,使续成汉史,以赎其辜,邕之幸也。”众官惜邕之才,皆力救之。……当下王允不听……命将蔡邕下狱中缢死,一时士大夫闻者,尽为流涕。后人论蔡邕之哭董卓固自不是,允之杀之亦为已甚。

            唉,蔡邕就这样不明不白地为董卓死了,所谓“破船偏遇顶头风”,父亲刚死,过了没一年,蔡文姬的丈夫也病死了。而就在这时候,董卓部将李傕、郭汜等人伙同北方的胡兵进犯长安,看过《三国演义》的都知道,这俩家伙虽然在书中算不上出众的人物,但一度却把吕布打跑了,杀了王允劫了帝后嫔妃等离开洛阳出逃,随着李傕、郭汜的胡兵也乘机杀民掠财,奸淫抢掠妇女。蔡文姬就是这个时候被掳走的,据蔡文姬的《悲愤诗》所写:

            平上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

            看来战乱之时,真是生灵涂炭,不知有多少血泪浸透其中,现在不少男孩喜读《三国》,或玩《三国》的游戏,想到赵子龙杀得血染征袍透甲红,诸葛亮谈笑间烧得赤壁楼船一扫空,就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生在那个时代,也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甚至割据一方,志吞天下。你可要明白,《三国》中写的多是枭雄悍将,普通百姓可是“宁为太平犬,不作乱离人”。可知有多少家败人亡,有多少妻离子散?

            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蔡文姬为胡兵所掳,被迫离开中原,前往边荒胡地(现在的内蒙古)而去。一路上的辛酸屈辱,更是一言难尽。蔡文姬在悲愤诗中说:“或便加棰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欲死不能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我们可以想像,一个娇美的女子被一群如狼似虎的野蛮胡人抢掠而去,一路上要受多少侮辱和辛酸!

            在郭沫若编的《蔡文姬》一剧中,蔡文姬这时候就遇上了“多情重义”的左贤王,而且还很礼貌地劝她一起去匈奴国居住,说什么“目前汉朝的局面也闹得太不像样了,什么外戚,什么宦官……只晓得争权夺利、草菅人命……四处杀人放火,一杀就杀得一个精光,一烧就烧得一个精光……”剧中的“左贤王”得知“蔡文姬”决心在走投无路时就跳黄河自杀时,又说:“我想,到匈奴我就能够保护你了,我们匈奴也是好地方,牛羊遍地,骆驼成群,夏天的草原是一片碧琉璃,冬天的草原是一片白银世界,你到了那边,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于是这个“蔡文姬”假惺惺地先请左贤王保护她到长安为父亲蔡邕扫了墓后,就半推半就(不对,好像根本就没有推)地做了左贤王的老婆。受此影响,后人好多人写文章时也极言蔡文姬和左贤王的“恩爱”。

            看了这些,真让人气得吐血。这是历史的真实吗?这是蔡文姬的故事吗?不幸的是,由于蔡文姬的《悲愤诗》和《胡笳十八拍》中对此段经历未作详细的叙述(当是羞于启齿),以致后人有诸多误解。以下的情况是大家应该知道的:

            蔡文姬流落胡地,其实并不一定就是成为左贤王的妻妾,《后汉书》上只说:“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这句话的意思也可理解为沦落于南匈奴左贤王的部落里,并不一定就是左贤王将她纳为姬妾,至于当左贤王的正妻,那更是不可能了。《三国演义》中也是这样转述的:“原来操素与蔡邕相善。先时其女蔡琰,乃卫仲道之妻;后被北方掳去,于北地生二子,作《胡笳十八拍》,流入中原。操深怜之,使人持千金入北方赎之”,也没有臆断为嫁给左贤王。

            如果像戏剧《蔡文姬》中说的那样,年青小伙左贤王将蔡文姬当宝贝一样娶到匈奴去,那还叫“没于匈奴”吗?曹操还能拿“黄金千两,白璧十双”赎她回来吗?“黄金千两,白璧十双”,钱是不少,但如果蔡文姬真是左贤王的正妻,匈奴就算粗疏无文,也不会将自己的老婆说卖就卖吧?再者如果蔡文姬真是左贤王的正妻甚至比较正式一点的宠妃,曹操和汉使也不会用“赎”这一字眼。我们知道用“赎”字,往往是对于没有人身自主权者,比如替妓女赎身等,所以蔡文姬的地位在匈奴只是女奴的身份而已。这些在蔡文姬的诗文中也能找到铁证:

            戎羯逼我兮为室家,将我行兮向天涯。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两拍张弦兮弦欲绝,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羶为味兮枉遏我情。

            鼙鼓喧兮从夜达明,胡风浩浩兮暗塞营。伤今感晋兮三拍成,衔悲畜恨兮何时平。

            这样的诗句是那个遇见英武善良、重情重义的左贤王的“蔡文姬”写得出来吗?那个风风光光地当左贤王的王妃的“蔡文姬”写得出来吗?看蔡文姬写得是什么:“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分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蔡文姬之所以没有在《悲愤诗》和《胡笳十八拍》中清楚地描述她所生的孩子的父亲是什么人,正是由于那段事情太伤心,太屈辱,以致于她不想回忆,或者难于启齿。但是更让人气愤地是,后世人“戏说”剧中胡乱一编,就把蔡文姬十二年的血泪一下子轻轻地抹去,“人多暴猛兮如虺蛇”的凶徒们也安排成了她的如意郎君,这无异于对蔡文姬的再次强暴!

            所以在真实历史中,赎蔡文姬的过程,根本就不会像戏剧《蔡文姬》中那样——左贤王恋恋不舍,情深义重,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才“深明大义”地忍痛割爱。其实蔡文姬可能只是个普通女奴而已,虽然蔡文姬文采出众,琴书双绝,但匈奴人粗鄙无文,字可能也不认得几个,哪里懂得欣赏蔡文姬这种大才女。而且就算蔡文姬容貌可能也不错,但是十二年的大漠风沙,加上心情日日郁郁,想必也早已容颜憔悴,不见有往日颜色。哪里想到汉相曹操居然用“黄金千两,白璧十双”来赎。这厮恐怕喜出望外,如同无意中摸着一张大奖一般,这倒是很有可能。唉,人世间的事,哪有小说故事中说得那样动听,哪来的那么多的情痴情种,真实的历史往往平淡,往往残酷,但却比胡编戏说的故事更深刻,更值得回味。

            蔡文姬归汉的时候,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虽然是她被迫为胡人所生,但母子天性,母亲对孩子总是有感情的,就像张爱玲的《半生缘》中的曼桢被她姐夫——恶棍祝鸿才强暴后生下一个孩子,曼桢对祝鸿才厌恶至极,却对这个孩子很心疼,甚至为了这个孩子答应和祝鸿才做有名无实的夫妻。

            因此当蔡文姬不得不离开她的孩子们回归中土时,她也是万分痛苦的。就像长错位的断骨重新复位时要再次折断一样,蔡文姬已经结痂的伤口被再次撕开:“不谓残生兮却得旋归,抚抱胡儿兮泪下沾衣……”在《胡笳十八拍》中,从第十三拍直到第十八拍几乎都是诉说“天与地隔兮子西母东。苦我怨气兮浩於长空”的悲苦之情。在《悲愤诗》中,这段难舍难分的母子间的情形描绘得更是详细:“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侧,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是啊,孩子懂得什么,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一向对他们亲切慈爱的母亲突然要抛下他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永远不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