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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男人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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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书籍名:《中国的男人和女人》    作者:易中天


                                    比方说,把腰身、直档和裤脚改小一点,在领口和袖口做点文章等,让人看了既觉得那军装已不是“那么回事”,又不得不暗自承认“是好看多了”。一旦稍微开放,则她们的花样也就更多,而这些花招,亦无非是设法表现出自己的性别特征而已。

        事实上,正如杨东平在《城市季风》中所指出,“上海女孩从少女时代起,就得到来自母亲和外婆的‘女性养成’教育。”其实,给予她们这种教育的,也不止于母亲和外婆,还包括那些热心快肠的“老阿姨”,无话不说的“小姐妹”,以及街头巷尾左邻右舍的耳濡目染。这使她们从小就会洗衣、烧饭,会缝纫、编织,坐吃有相训练有素,举止仪容分寸得体,知道如何同男孩子交往又界限分明,也知道颜色图案款式如何入时而不“乡气”。

        当然,她们也从小就知道“发嗲”,以及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和如何“发嗲”。

        总之,她们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女人以及如何做女人。

        现在,我们对于所谓“嗲妹妹”,大致上可以有个印象和界定了。一般地说,这是指那些娇小、柔弱、秀美、文静、招人疼爱的女孩子,比如“林妹妹”那一类。同时,也可以广义地指那些特别有女人味,而且特别突出女人“阴柔”气质的那些女性。

        但是,“嗲妹妹”决不等于“弱女子”。

        事实上,“嗲妹妹”的“弱”往往只是表面形象,正如不少“痞哥们”的“强”只是“外强中干”一样。不少上海姑娘(也包括少妇),其实是“外弱内强”、“外嗲内不嗲”的。

        在曾经云集了上海知青的新疆、黑龙江、云南等生产建设兵团工作过的人都有这样一种印象,上海姑娘并非都是“娇小姐”,其实多为“女能人”。她们既不娇气,也不懒惰,更不愚蠢,生产能力和生存能力都令人刮目相看(上海男知青其实也一样)。准确地说,她们是要撒娇时真能撒娇,要吃苦时真能吃苦,要团结人时真能团结人(一块酱油糕就够了),要排外时真能排外(一句上海话就够了),既能很快适应环境又能保持“上海特色”,既能当上“铁姑娘”又不失“女人味”。我在兵团工作过,我自己就有这个印象。而且我还发现,不少北方籍的男职工,其实是很希望娶一位上海女知青做老婆的。结婚以后,这些北方男子甚至很快就会“上海化”。即便不像上海男人那样怕老婆,至少也不像北方男人那样打老婆。除了不会说上海话外,全身上下都会被他的妻子打扮得像个上海人,甚至连饮食习惯也不例外。

        这正是上海“嗲妹妹”的功夫所在:先用“嗲功”征服男人,再用“嗲功”改造男人,让男人在柔情蜜意中悄然就范,成为自己理想中的那个样子。可以这么说,如果上帝不能把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送到上海姑娘面前,她们就会自己创造一个。所以,“门槛精”又“讲实惠”的上海姑娘并不奢望“白马王子”,她们宁可挑一个“可教育好的子女”,亲自动手把他塑造成“理想丈夫”。

        谁说“嗲妹妹”们“弱”来着?

        其实,上海女性不但在家里是“强者”,而且在单位上也不弱,不少人是业务骨干,甚至是领导。要之,她们的柔弱和娇嗲,有一半是做给别人看的,这样可以得到种种实惠(比方说在劳动时得到男性的主动帮助,生活中得到男性的主动照顾等)。可以这么说,现代“嗲妹妹”在表面上继承了传统“弱女子”的形象,却把那“弱”改造成了一种生存武器和生存智慧。

        毫无疑问,当娇嗲或其他什么女性的特征被看作了一种可资利用的手段时,它们固然可以被用来为自己谋求幸福,但也完全可能成为商品。上海人的婚恋中,原本就有“讲实惠”的传统,那么,当婚姻变成了金钱交易时,娇嗲也就往往变成了讲价的砝码。

        也许,这也正是北方姑娘极其厌恶南方小姐之“娇嗲”的原因之一。相比较而言,北方姑娘的确更为“侠义”。北方的男子互称“哥们”,北方的姑娘则互称“姐们”。而且高兴起来,没准儿也互称“哥们”。她们重情感,讲道义,和男人们一样,频繁地使用诸如“特肝胆”、“特铁”之类的词儿,来形容她们和自己朋友的友谊,而这种友谊又往往是打破性别界限的。在假日,上海姑娘多半是挽着男朋友的手去“扎马路”(实在地讲,上海除了马路以外,还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逛),而北京姑娘则完全可能男男女女一大群,呼朋引类地到城外去郊游,去远足,去举行“不分你我的共产主义野餐”,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苹果。酒足饭饱以后,便呼啸山林,或感叹活得“真没劲”。

        显然,北方姑娘绝无南方的“嗲气”,有的只是“豪气”。她们大多性格开朗,自然大方,大大咧咧,“没心没肺”。不但自己有事不往心里去,而且深信别人也是这样。她们跑到别人家里去,可以和别人的丈夫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谈笑风生,亲如家人,全不管对方的妻子是否会“吃醋”。当然,对于自己的吃喝穿戴,也是满不在乎的。她们当然也有高档的、名牌的服装,但购买这些服装,多半是凭一时的兴致,很少经过精细的盘算。甚至会有这样的情况,几个朋友竟会买回同一种面料款式的衣服,因为这样才显得够“姐们”,而这在上海姑娘看来显然是不合算的,——有这份钱,还不如各买一种面料款式的换着穿。

        然而,穿着马虎吃得也马虎的北京姑娘,在选择对象时却又是“审美型”的。她们坚持“男子汉”标准,对于诸如有无住房、是否会做家务之类的实际问题较少考虑,或放在次要位置。“不就是住房吗?哪儿不能凑合?”至于做家务,更不要紧。大家都不会做饭更好,干脆吃食堂,熬不住了就下馆子:“不就是涮羊肉吗?撑死了也就半月工资嘛!”

        与这种“豪气”相对应,北方姑娘对自身形象的塑造,当然不会是“嗲妹妹”,反倒有不少是“假小子”。

        我对“假小子”的特点有句调侃的界说:“说话颠三倒四,做事丢三落四,交友不三不四,被人说三道四。”前两句当然是说她们的性格:风风火火、毛毛糙糙、大大咧咧、咋咋呼呼,没有章法,不讲规矩;所谓“交友不三不四”,当然不是指她们结交坏人,而是说她们与人交往没有那么多忌讳和戒备,三教九流,五湖四海,只要脾气对路,性格结缘,都与之往来,这也正是她们豪爽的一面。豪爽的“假小子”们,最痛恨和最鄙视的,就是“抠门”和“犯酸”。不抠门当然“大度”,但往往连勤俭持家、精打细算、省吃俭用、细水长流等传统美德也予以抛弃;不犯酸当然“帅气”,但往往连优雅、温柔、含蓄、细腻等女性特征也丢个精光。此外,她们也都相当一致地厌恶“家政”,不屑于学习烹饪料理、针线女红。她们完全有可能把自己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凌乱不堪,东西乱扔,被子不叠,要用的东西找不到,不用的东西到处都是。她们甚至对自己的身材、长相、衣着也满不在乎,山吃海喝,零嘴不断,吃得胖呼呼傻呵呵的,然后吊儿郎当地穿件文化衫,上面印着:“别理我,烦着哪!”或者:“从来就没想嫁人!”

        这就难免“让人说三道四”了。1988年,美籍作家赵浩生在《中国青年报》上撰文,惊呼“中国最大的悲哀,就是没有女人了。”我想这主要是指那些“假小子”而言,而且主要是指她们的粗暴生硬、咋呼泼辣、蛮横无礼、说话挺冲、一开口就是“老姑奶奶”如何如何之类的德行而言。

        其实,即便没有这些“假小子”,中国人也会普遍地感到“女人越来越不像女人了。”各地都有诸如“女的比男的坏”或“姑娘比小子坏”之类的民谣。这里说的“坏”,可能有两种:一种是指道德的堕落,比如“男人有钱就变坏,女人一坏就有钱”的“坏”;另一种就是指性格、脾气甚至气质、禀赋的“坏”。而后一种“坏”的结论,又往往是比照传统妇女形象得出的。这说明中国妇女的情况,在本世纪确实比男性发生了更大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又不是可以简单地用“坏”或者“好”来形容的,尽管它往往被这样简单地归结着。因此,我们还有必要对二十世纪女性的变化,作一个简单的回顾和检讨。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女人之(五)二十世纪新女性

        的确,二十世纪是中国社会政治文化天翻地覆的时代,而其中变化最大且感受最深者,又莫过于女性。

        二十世纪前的六七百年间,即元、明、清三朝,是中国妇女生活最黑暗的几个世纪,其中又以明清两代妇女受压迫最重。有学者甚至认为,中国妇女的非人生活,到清代已经“登峰造极”,“蔑已加矣”(陈东原《中国妇女生活史》)。换言之,已非革命不可了。

        革命是在中国妇女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候突然发生的。到上个世纪中叶,封建礼教对中国妇女的限制、歧视、压迫、禁锢,早已从一般性“贤妻良母”、“三从四德”、“授受不亲”的要求,发展到“守贞守节”、“无才是德”、“足不出户”的禁令,女性的心理受到严重的压抑和扭曲,妇女的身体早已丧失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