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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男人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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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书籍名:《中国的男人和女人》    作者:易中天


                                    中国人极重亲属关系,而且极重亲属关系的种类和层次。不同的关系,都有专门的说法,比如夫妻、婆媳、岳婿、叔嫂、姑嫂、妯娌、连襟、亲家等。姐夫与小姨子的关系却似乎无此专业术语,不知是“重男轻女”的观念所致,还是古人有意要“淡化”这种关系。

        的确,较之叔嫂,姐夫与小姨子之间更容易发生奸情。小姨子似妻,很容易让做丈夫的“由此及彼”;姐夫如兄,也很容易让当妹妹的“顿生羡慕”;而男人喜欢年轻女子,女子倾慕成熟男性,又本是人之常情。所以,一旦妻子人老珠黄,成为“明日黄花”,丈夫便很可能会垂青于“豆蔻枝头二月初”的小姨子,而情窦初开的小姨子,也可能为姐夫“成熟的魅力”所倾倒。更何况,依“媵制”,男子原本是有权将自己妻子已经成人的妹妹娶进家门,以为“娥皇女英之事”的,因此也不算“非分之想”。事实上,姐夫偷小姨子之事,历史上屡见不鲜。最有名的,是南唐后主李煜。据说他在正妻大周后抱病时,便与小姨(即后来的小周后)私通,还留下了据说是描写小周后“手提金镂鞋”,蹑手蹑脚来画堂南畔偷情的《菩萨蛮》。这可真是“铁证如山了”。

        因此,当妻子的,对于丈夫与妹妹的关系,便不能不倍加警惕。不但必须防着妹妹,便是与妹妹相仿的女性,也必须严加防范。自己的那些年轻貌美的女朋友、女同事,也最好看紧一点,以免“变生不测”。这实在很辛苦,但也没有法子,而且总比当真闹出什么丑闻或者因“第三者插足”而导致家庭破裂好。

        这种高度警惕和小心防范,当然会弄得“杯弓蛇影”、“风声鹤唳”,产生不必要的误会,闹出不愉快的结局。比如,丈夫和小姨(或别的女孩)原本没什么事的,妻子一闹,反倒提醒了他们,或者让他们产生了逆反心理,偏要弄假成真,岂非没事找事,自作自受?可惜,这种事情,也时有发生。而且发生的概率,也未必就比姐夫偷小姨低多少,这可真是一件让人啼笑皆非的事。

        然而,妻子们却不能不保持她们的警惕性。

        事实上,公众舆论对于这种事,其敏感程度,也不低于妻子们。在任何社区和单位,一个已婚男子如果和一个未婚少女关系稍微比较密切一些,那么,便难保没有人来说“闲话”。

        这种敏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因为男女关系本来就是敏感的事。现代社会虽然不再讲“设男女之大防”,但一男一女两个人关系如果太密切,也总得有个“说法”才好,否则便会让人生疑。其他关系大致都是有“说法”的。比如,未婚男女关系好,可能是“恋爱”;已婚男女关系好,可能是“友谊”。因为已婚男女各自“有家有室”,双方都有人盯着管着,“越轨”的可能性总是相对比较少,无妨以善意视之。已婚女子与未婚男子关系好,则可能是“关怀”。因为已婚女子之于单身男子,一半像母亲,一半像姐姐,“偷情”的可能性也相对比较少。如果两人年龄悬殊较大,则更可放心。最不能让人放心的,是已婚男子与未婚少女关系好。他们有什么理由关系好呢?没有,既然没有,那就“不正当”。

        所以,中国的男女关系中,最必须注意“瓜田李下”嫌疑的,就是已婚男子与未婚少女。而且,一旦闹出事来,受损失最重的,往往是男方。因为女孩子可以解释为“不懂事”(但也难免被斥为“不自重”),男方则无任何理由可以“自圆其说”。老婆会闹离婚自不必说,单位上风言风语,甚至领导来找谈话也不必说,女孩子的家长也有可能找上门来“讨个说法”。这样一来,还不闹个沸反盈天,名誉扫地?

        当然,事情闹到最后,还是男女双方都“身受其害”。一个女孩子家,居然和一个有老婆的男人“鬼混”,当然不是“好货”;一个已有妻室的男子,居然去“勾引”涉世未深的少女,自然是“流氓”。那么,这一男一女是否真有“奸情”呢?这就没人深究了,无非捕风捉影,想当然耳!但是,“想当然”是不犯法的,“说闲话”也是不犯法的。要想让别人不说闲话,就只有自己检点行为,认清界限,不要没来头地去惹是非。至于妻子们,即便仅仅只是为了不让别人说自己丈夫的闲话,弄得门前不得清净,也不能不对此保持高度的警惕。

        中国的男人和女人》(易中天)——闲话之(三)孤男寡女

        在中国,还有一类极易招来闲话的人,这就是“孤男寡女”。

        所谓“孤男寡女”,就是指那些大大超过了婚龄的单身男女,以及丧偶或离异后没有再嫁或续弦的已婚失偶男女。他们在总体上可以归为三类,即独身男女、寡妇和鳏夫。对待这三类人,中国人通常的态度并不完全相同。

        对于鳏夫,人们普遍持一种同情态度。所谓“鳏”(guan),原指“老而无妻”的人,特指丧偶的老年男子,泛指一切失偶的男人。在中国人看来,这是最不幸、最值得同情的四种人之一。这四种人是:鳏、寡、孤、独。鳏是丧妻之人,寡是丧夫之人,孤是丧父之人,独是丧子之人。要言之,即鳏夫、寡妇、孤儿、独老。孟子说:“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就是说,这四种人,是最需要帮助的。所以周文王施仁政、搞救济时,总是先从他们开始。中国人还认为,一个人,如果少年丧父,中年丧妻(或丧夫),晚年丧子,那就是不幸中之最不幸者,也是最最值得同情的人。

        这种同情是很自然的,也是很人道的。因为对于任何人而言,家庭成员的丧失,都不能不说是一种不幸。孩子失去了父亲,就无人“抚养”;老人失去了儿子,就无人“赡养”;妻子失去了丈夫,就无人“供养”;丈夫失去了妻子,就无人“调养”。家庭是残缺的,心灵是受损的,生活是困难的,当然让人同情。

        然而,这种同情却并不均等。就拿对待同是丧偶的鳏和寡来说,态度就大不一样。对待鳏夫,人们是即同情又谅解。鳏夫续弦,以免“中馈空缺”;鳏夫不续弦,人们也认为“无可厚非”,因为这可以解释对亡妻恩爱不忘,是“重情之人”,或者解释为怕后娘亏待子女,是“慈爱之父”。对待寡妇,态度就不同了。新寡之时,人们是深表同情的。过了一段时间后,人们的眼光,便开始变得冷酷而挑剔,要看这个寡妇再嫁不再嫁,守节不守节。如果再嫁,人们便会大摇其头:“一女不事二夫,”寡妇岂可再嫁?若告以生存困难,也难得谅解:不就是怕没饭吃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嘛!只要意志坚定,有什么守不住的?如果守节,也不一定能换来满堂喝彩,因为人们还要观察,还要考验,要看她到底“守不守得住”。这种怀疑的目光,总要等到这寡妇已成老妇,断然是没有再嫁可能了,才有可能变为敬重,但此时的寡妇,只怕早已心如死灰了。

        这种怀疑也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守节极难。

        第一难是“生存难”。在中国传统社会,一个寡妇,要独自支撑家庭,是很困难的。首先经济上就很困难:既不能坐吃山空,又不能抛头露面,外出谋职,则生活何以为继?其次是人身权、财产权没有保障。在中国传统社会,家庭私有财产是属于男人的,女人没有产权。丈夫一死,如果又没有儿子,则家产就有可能被视为“无主公产”而遭劫掠,甚至连自己也会“身不由己”。比如祥林嫂丧夫后,便被婆婆卖掉,想守寡也守不成。明末名士钱谦益死后,族人便要瓜分其财产,幸得柳如是拼死一搏,才得保全,而柳如是这样有胆有识的女人,又能有几个?

        第二难是“精神苦”。有一首民谣唱道:“小寡妇,十七八,掀开珠帘没有他。靴帽兰衫床边挂,烟袋荷包没人拿。关上门,黑古洞;开了门,满天星。擦着火,点上灯。灯看我,我看灯,看来看去冷清清。”明代冯梦龙《情史类略》中还记载了一件事,说是有一位被表旌的寡妇,寿高八十,临终时招其子媳到床前嘱咐说,以后我们家,倘若不幸有人年轻守寡,一定要迅速把她嫁出去,不要守,因为“节妇非容易事也”。说完,伸出左手给大家看,掌心有一块大疤。老太太告诉家人,这是她年轻守寡时,“中夜心动”,只好以手拍案自忍,不慎误触烛台所伤。可见青年寡妇,内心何等压抑,寂寞又何等难耐。这种精神上的痛苦,无疑只有过来人,才体会得到。清人沈起凤《谐铎》中也有类似记载。可见寡妇的精神苦闷与性压抑,已一再被引起注意了。

        第三难是“性骚扰”。正因为人们深知寡妇几乎无不处于性压抑和性苦闷中,因此不少好色之徒,便不免起了趁火打劫、趁虚而入之心。在他们看来,寡妇都是叫春的猫,只要一勾引就会上手的。所以寡妇的门前,总是少不了色狼的骚扰和纠缠,而她们又往往缺少自卫的能力,别的男人也不敢前来保护(怕有奸夫嫌疑),岂不是只好任人欺辱,或者每天晚上都吓得半死?

        第四难是“是非多”。在许多人看来,寡妇八成是要“偷汉”的,尤其是年轻的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