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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宋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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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书籍名:《两宋王朝》    作者:陈舜臣


                                    

            仁宗之治世,因取其元号中之一字而号称“庆历之治”,被视为宋的黄金时代。但在黄金时代已有阴翳存在:由于对辽岁币的增加以及对西夏新岁币的赠与等,岁出已愈来愈多。

        党争的暗潮(3)

            官吏依旧领取高薪,而且人数逐渐增多。国家对退职官吏设“祠禄制”,对官吏的优遇可说已到极点。祠禄制是对年老退职的官吏给予名义上的“道观使”职位,继续给付薪俸的制度。

            祠禄制在仁宗的父亲真宗时就已订定。宋的地方制(即州县制)大约沿袭唐的方式。而唐朝所订一个县的官吏人数,到宋朝时已增加一倍,依据记录,真宗时代曾经有过“应减天下冗吏十九万五千”之议,国家有无所事事的官吏二十万人。经济力再强,在这种情形下,都会造成国家财政的窘迫。

            宋的国家活力,从庆历之治时代,似乎开始减退。岁出的增加唯有靠增税来弥补,而增税的结果是庶民受苦,勤劳意愿减退。

            缴不起税金的农民,只有放弃土地。自耕农转落为佃农的情形,从仁宗末期开始激增。宋之所以繁荣,完全是由于有为数甚多负担得起国税的健全农民——即自耕农。自耕农拥有自己的土地,便对土地有极大的爱惜之情,在耕作态度上也非常仔细。他们莫不以披星戴月的态度从事耕作,因为靠勤劳获得的收成全归他们所有。

            佃农当然不会有自耕农那样的勤劳意愿,国家经济力是国民勤劳的总计,因此,这个现象带来的结果是国家经济力的萎缩。

            综合国力降低,岁入减少,然而岁出却逐年增加。

            不赶紧想法,如此下去,国家只有衰亡一途。——参与国政前瞻之士,开始明白这一点。

            英宗可以说是不幸的皇帝。蓄积多年的脓汁在他的时代迸流而出,而且,他本身又体弱多病。

            新法与旧法两派之争是发生在英宗之后的神宗时代。问题在英宗时代就已丛生。英宗设法安排,总算暂时克服,但他虽有改革之志,却由于身体孱弱,所以采取与皇太后共同执政这种畸形营运国政的方式。皇太后是女性,不喜欢激烈变革,于是应该做的国政改革,能拖的就尽可能地拖延下去。

            不幸的英宗,在位五年后去世。满十九岁的长子赵顼继任,这是1067年的事。

            “你有体力,而且年轻。为父没做到的事情……这些事情没做好,国家只有衰亡一途……你非完成不可。做这些事情,当然有人会反对,但为父相信你一定有制服这些人、完成国政改革的能力……希望你在欧阳修等人的襄助之下,完成大业……”病榻上的英宗再三叮咛皇太子,要他完成国政改革。

            神宗甫即位就宣言道:“朕奉先帝遗嘱,拟即着手改革国政,以使我大宋得以复苏。”

            而他准备倚重的欧阳修却以如下之语推托:“任何事情,改革会遭遇诸多反对是一定之事。不顾反对而硬做,一定会产生问题。因此,做事绝不可勉强。勉强而做会招致失败,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欧阳修列出许多史实,表示不赞成着手国政改革。

            着手国政改革的话,一定会遭遇猛烈反对,我再也不愿意受到抨击,我永远忘不掉濮议给我的教训。——这是欧阳修的想法。他因为主张应将濮王称为“皇考”,因而受到皇伯派的抨击,被打上“对皇帝阿谀之徒”的烙印。他不愿意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

        新法开张(1)

            志气要高,但绝不可轻视实务。——王安石想要告诉神宗的是这一点。

            由口吻看得出来这是个硬汉子。神宗初次见面就对王安石有了这样的想法:“一切交给这个人处理,一定不会有差错。”

            依据父皇遗嘱准备改革国政的神宗,甫一即位就遭遇极大障碍。

            想以强硬手段进行国政改革,却没有主其事的人才。父皇提名,神宗也想倚重的欧阳修,却以“不可勉强”为由,不赞成推动改革。

            另外再寻觅负责国政改革事宜的人吧!——十九岁的神宗毕竟是精神饱满的。神宗最后物色到担任南京长官的王安石。王安石和司马光一样,年纪轻轻就中进士,是有神童之称的俊才。

            寻觅人才,当然不是由皇帝亲自到各处物色,他只能从自己视野内的人物中加以挑选。

            从仁宗末期到短命的英宗时代期间,宋的国政有三个中心人物,他们是宰相韩琦、同平章事曾巩和参知政事欧阳修。

            三人同心辅政,百官奉法循理,朝廷称治。

            史书如此称赞由这三个人执行的政治。实际上的情形却是,宋的国政在财政上面临极大困难。

            三人同心辅政也只是表象而已。韩琦甚有决断力,曾巩深谙法令典故,欧阳修则为文学、历史的佼佼者,他们各有专长,三人同心相辅为政当然是最理想的状态。但现实上的政治是由甚有决断力的韩琦决定一切,而站在协助者立场的曾公亮,开始对韩琦有所微言了。

            “过于独断专行——”曾巩不止一次地对亲近人士诉说自己的感触。除了他以外,廷臣中对韩琦反感的人也不在少数。

            韩琦处理公事的能力越是突出,其余大臣的存在越发显得渺小。

            其余的大臣根本没有在做事嘛!——众臣因受到如此批评而对韩琦心存恚愤,结果自然造成韩琦逐渐被疏远孤立。

            神宗对韩琦的观感也不甚良好。年纪轻轻即位的神宗,衔有父皇英宗的遗嘱,因而对国政改革有很大的抱负。但精明能干的宰相在一旁,新皇帝就似乎连存在的价值都没有了。

            这不是应该由朕裁决的事吗?——每次韩琦要求事后承认时,十九岁的皇帝总会一肚子懊恼。他希望的是,宰相事前就找他商量,他或许会表示意见或做一些指示;然而宰相却是自行决定后,仅在形式上让他知道。

            莫非因为朕年轻而瞧不起朕?

            年轻皇帝容易把感情形之于色,同时朝廷内也不乏睁圆大眼企图从皇帝表情看出其心事的人。

            “皇上对司空好像耿耿于怀……”

            “你也发现了是吗?我也有这个感觉。”

            “皇上认为司空的做法过于专横,这是一定的事情嘛!”

            “依我看,司空的职位一定保不住。”

            廷臣们如此窃窃私议。韩琦的职位是三公之一的司空,此外兼任侍中职。

            时机成熟了!——做此判断的韩琦政敌,遂提出了对他的弹劾案。这个人是中丞王陶。

            无视其余廷臣,作为专横。——这是弹劾的主要理由。韩琦因而被迫离开内阁。

            在这之前,站在协助者立场的曾巩,为了牵制韩琦的专横,推荐了江宁府南京知事王安石。

            韩琦于离开内阁前进宫辞行时,神宗问他:“卿去职后,委由何人担任国政为宜?有人推荐江宁王安石,此人是否适任,卿意以为如何?”

            对此,韩琦回答:“倘若以王安石为翰林学士而言,他的才能超越其上。但如若要委以国政,他的能力稍嫌不足。”

            翰林学士是皇帝的秘书,对皇帝垂询事项提出回答为其任务。为使王安石伺候于皇帝身边,将他任命为翰林学士是一个方法。但这无疑大材小用,因为以王安石的才华,翰林学士一职是委屈了他。然而,一下子就让王安石担起国政,使其入阁,在资格上尚嫌不足——这是韩琦的看法。

            韩琦的回答可以说是非常微妙。

        新法开张(2)

            王安石成为翰林学士,《  资治通鉴  》著者司马光也成为翰林学士。

            新法、旧法之争的两派领袖,于神宗甫即位时同时就任为皇帝秘书,是一件值得玩味的事。

            于神宗即位的翌年又有改元之事,是为熙宁元年(1068年)。

            此时王安石四十八岁,司马光五十岁,以东坡之号驰名的大诗人苏轼则为三十三岁,当时他因父亲去世正值服丧期间。苏东坡当然也是进士及第,但年轻的他仍只是中央官厅的中坚干部。相较之下,王安石则是历任州、府知事的高级干部。

            王安石是曾巩为了牵制韩琦之专横而向皇帝推荐的,但他并没有因此即刻上京,那是因为他不愿意被人认为自己急欲攀登龙门。

            王安石可能成为秘书、顾问,甚至是可能成为宰相的阁僚级人物呢!——他知道人们对他的评价相当微妙,因此,对进退之间持着极为慎重的态度。他到熙宁元年的四月才上京,这是被推举为翰林学士后第五个月的事。

            越次入对——史书如此表达。“次”指“序列”而言,这句话的意思是:他被皇帝召见是超越序列之举。

            “政治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说,非首先执行不可的事情是什么?”神宗质问他。

            “非先做不可的事情是择术。也就是说,必须决定一贯的方法。”王安石回答。

            不提意识之论,而以实施方法为绝对先决条件——王安石的实务派本色由此可见。

            “方法?”神宗略为斜头问道:“不知唐太宗持的是什么样的态度?他是否也以方法为重呢?”

            在当时,“唐太宗”是明君的代名词。身为君主,如何才能成为像唐太宗那样的人?——这是每一个就帝位者所想的第一件事。

            “为什么要向唐太宗看齐呢?”王安石用较大的声音道:“何不舍太宗而向尧、舜看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