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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狐九尾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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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书籍名:《九尾狐九尾狐》    作者:梦花馆主


                                    且素晓得武书的脾气,与己志合道同,本是一样,最喜那黄的金子、白的银子,利心比名心更重十分。若送了他黄的、白的,犹如蚊子见了血,眼界也渐渐低了,气派也渐渐缩了。即使乌龟王八,他也肯降尊就卑,与彼结识的了,纵有深仇阔恨,他也肯冰消瓦解,从此和好的了。故趋贤见他轻慢,骄态毕呈,也不生气,只当没有瞧见,仍与他嬉皮涎脸,讲那自己近来的景况。武书颇不耐烦,仰着头只是不睬,及听到趋贤托他荐举、告借银钱的几句话,登时立起身来,愤然答道:“可以可以,但我今天没得工夫,要往沪军营去拜会班大人,请你改日再讲罢。”  说完,便唤外边的从人,高喊一声“来吓”。

            这一来,气得趋贤暗暗切齿,然回念一想,原是自己不好,我何必试他的心,招出他许多的官派来。况按照官场定例,下属与上司通过谱的,如在一省,必须将拜盟帖子缴还,方合规矩,他现在已是蓝顶花翎,我则依然白衣,独把盟帖存留,已经僭越,还要同他耍笑,触犯他的性子,真是大大的不该。幸亏他欢喜黄白物,尚可解救,否则将事决裂,请不到他,非但无颜回覆宝玉,连我的扣头都甩掉了。我不如扮个小花脸,陪一个礼,将言实说的为是。所以急忙向武书作揖告罪,装着笑容说道:“愚兄失言,有意和你取笑,怎么你起认真来了?老弟台暂且请坐,待愚兄实言告禀后,尽管公出便了,可使得吗?”

            武书被他这几句话一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了一红,且见从人进来伺候,便发作道:“你们这班混帐东西,单老爷在这里,怎么躲在外边,茶都不来送吗?”  从人连道了几个是,方才退去。武书即趁势坐下,忸怩说道:“小弟自到此间,并没半日空闲,果是真情,老哥休要意会错了。”趋贤也不说破他,就将自己方才所说的,当作取笑之谈,先吹了一回大法螺,说起去年在家乡,怎样打着了一张发财票,今春到上海,怎样拍上了一位大富翁,现在这位富翁怎样同我去玩庆余堂,又将庆余堂源流一说,方说到宝玉的哥哥死了,怎样的场面豪阔,要请一位官界中人,前去点主,情愿重重酬谢。

            说到这里,武书便抢着说道:“我虽是武职人员,品级却不算低微,像我这样,可合宝玉的意吗?”趋贤道:“老弟太谦了,愚兄早将你保举,宝玉欢喜得了不得,只恐老弟不肯赏脸,故特命愚兄前来相请,今蒙如此俯就,实为万幸,即愚兄脸上亦增光辉,事后断不相忘,请我弟放心就是了。方才多多冒犯,只当愚兄放屁如何?”  说罢,哈哈大笑。武书也笑道:“老哥说什么话?我们自己弟兄,怎么当外人看待起来?就是这桩事没有钱的,老哥唤我去做,白当差也不要紧,任凭天大的事忙,也应抽一个空儿,跟随老哥办事呢。况我们做武官的,性子最直爽,说怎样便怎样,不过卤莽些儿,老哥休要见怪。”

            趋贤听了,不禁好气又好笑,足见银子会说话的,我荐了他一注好买卖,他就换个样子待我了,我索性再荐一注生意,使他十分感激,然后等他动身时,我实言求他引荐,谅无不允的了。想定主意,又说道:“更有一事奉恳,我想一客不烦二主,顺便托老弟骑匹顶马,弄几个兵来,装装声势,宝玉自当另有敬意,但未识老弟可肯俯允吗?”  武书道:“  便极便极,当得效劳,待我去拜会了班大人,就向他多借几个兵,也甚容易。老哥,你去回覆宝玉,说我断不会误事的。”  趋贤听他一一依从,即起身告别道:“今日老弟要往沪军营去,被我耽误了许久工夫,实在搅扰得狠,只好明晚再来进谒,细叙离情的了。”  话尚未毕,被武书一把拖住,说:“自己弟兄,怎讲这话?班大人那边明日去也不迟,此刻且同你吃番菜去,畅叙一回。”趋贤情不可却,只得应诺。武书也不更衣,便同趋贤往番菜馆饱餐了一顿,又到麦家圈绮园开灯吃烟,对面谈心,直叙到傍晚五下多钟方才各散。

            不言武书向南回栈,单说趋贤向北往三马路而来,满心欢喜,不知不觉,早到庆余堂中。上楼见了宝玉,即便信口开河,说得武书怎样难请,若非我谱兄请他,断然不肯来的,如今点主、顶马都担承了,只须到了当日,用全副道子去接他,他就光降,我这件功劳可不小吗?”  宝玉信可以为真,道谢不置,又留他吃了夜饭,趋贤方归。

            自次日发出讣闻后,帐房同着趋贤时在宝玉家中,预先料理出殡诸事,如唤六局僧道人等,以及用各物或定或买,或借或赁,一样一样的布置起来。忙忙碌碌,直至开吊上一天,方始各样完全,一无缺点,连点主的襄题也请定了,寄柩的善堂也看妥了,灵前的喜神也画好了,两旁的挽联也写就了,育婴堂里的孝子也抱来了,巡捕房里的照会也打过了。总而言之,明日举行的排场应有尽有,均由帐房、趋贤两人调拨,所以只须宝玉出钱,不劳宝玉费心。但宝玉究是个娼妓,死了一个哥哥,犹如死了一只猫、一只狗,值得什么?乃竟如此的举动,不但同行姊妹们中,连平日所做的客人那里,也都下讣,我想客人见了,必然哈哈大笑,唾骂宝玉妄为,置之不闻。讵意他们毫不为怪,反赞宝玉情重同胞,纷纷送礼,有送祭幛的,有送挽对的,有送银洋的,其中以银洋居其多数,无非要博宝玉欢心。你想可笑不可笑?故尔前一天,虽不请什么司丧,已甚热闹,且有同行中送来的礼物,也是络绎不绝,足有二三百号之多,都归帐房中开销使金,毋须细表。

            且说第七天上,正是领帖举襄日期,那班六局鼓手执事人等,一早都来伺候。少顷排了道子,备了轿马,径往法界名利栈,迎请武书前来点主。其时吊奠者陆续而至,内中嫖客不过十分之一,究属无多,然外面车马纷纭,已甚喧闻拥挤,若不是门前用着巡捕看守,只怕更有许多闲人挤进来看了。不一回,武书已到,即时在灵前点主,趋贤同着一个朋友也都穿了公服,左右襄题。今日居然有孝子跪谢,比大殓时更为体面。演过了这出戏文,趋贤就央那个朋友做了陪宾,陪武书到右首房内坐茶,还有几位体面客人,也在此中作坐地。其余一班元绪公,另有招待之处,在墙门左边一间,右边一间做了帐房。此刻趋贤卸去公服,仍在那里帮帐房的忙,因此无暇陪客的了。

            话休繁琐。但说摆过筵席用罢午餐之后,已有半下钟了,武书与趋贤等各客上祭毕,即吩咐起鼓演丧,聚集执事人役。这其间,碌乱纷纷,却亏得趋贤一个人,他还在行,带着几个懂事的下人,来到门外,把出材的行仗指点排齐,那个在前,那个在后,一对一对的叙次分明。却巧武书借来的营兵也到,计有一十六人,一个个穿着号褂,掮着洋枪,甚是威武,即叫他们跟在顶马的后面,趋贤一一排毕,返身入内,看那轿役人等卷起灵帏,扎扛抬材,说不尽的忙乱。这许多事,人所尽知,不须在下描写的了。

            此际武书已到外边上马,各送客都执香立候,道子已渐渐的排将上去,两个相帮抱着那个假孝子,已在功布里面,末后宝玉与玉莲、芸台、月仙等,看棺材抬至门外,方各上轿相随,免不得假装啼哭。这个时候,趋贤已在其内,向前后望了一望,道子甚是整齐,即便吩咐拔步启行。前驱推动了两个开路神,金锣响亮,细乐悠扬,一路滔滔滚滚,从三马路西首向南转弯,走四马路兜抄到大马路。按照租界章程,大马路只准穿过,不许周行。所以由棋盘街一直对穿抛球场,始上桥向美界而来,走的都是热闹所在。那时两旁看的人十分拥挤,甚至道途若塞,车马难行,果然好盛出殡也。怎见得?有赞为证:

            神名开路,相貌威严,亭曰铭旌,官阶显耀。

            开道马马勒争先,领魂鸡鸡笼在后。

            鸣金锣以三下,拖竹板以两条。

            红黑帽吆吆喝喝,逍遥伞接接连连。

            高擎掌扇,翠色鲜明;

            低挂提炉,香烟缭绕。

            小堂名两班奏乐,锡銮驾半副成文。

            绣旗、金鼓旗、清道旗、飞虎旗,左右双飘,各分颜色;

            香亭、祭菜亭、诰命亭、真容亭,参差七座,尽扎彩绸。

            牌衔阔绰,僭称到朝议大夫;

            灯字堂皇,却写着庆余胡府。

            许多高道高僧,音传鼓钹;

            四对仙童仙女,手执幢幡。

            顶马上蓝顶花翎,带着一群兵队;

            魂轿中灵魂牌位,拥着八个抬夫。

            假孝子功布前行,尚劳提挈;

            真胞妹肩舆后送,姑作娇啼。

            数十客相随出殡,大都是鳖子龟奴;

            卅六人着力扛棺,竟敢用龙头凤尾。

            正所谓:

            生前曳尾泥涂惯,死后衔头轩冕荣。

            一路上看的人见了这等盛出棺材,接接连连,几如山阴道上,有应接不暇之势,莫不窃窃私议,说一个娼妓人家,竟有如此的排场,真是耳所未闻,目所未见的。

            不谈看客评论,且说道子兜弯曲折,足足行了两个钟头。宝玉在小轿中,方听得炮声三响,已抵善堂门首。这所善堂之名,在下未便臆定,只好浑而称之曰“善堂”,是个寄柩之所,把阿二寄顿开了,就算交代。斯时材已进堂,暂停在公馆厅上,宝玉等一一拜毕,遂即回吉归家,已有六下多钟了。正是:

            此际奢华谁及我,将来结果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