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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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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书籍名:《绘芳录》    作者:竹秋氏


                                    待至三更时分,恍惚间似睡非睡,身子虚飘飘的起来,心内犹自明白。暗急道:“修行最忌的走禅,我从不曾这样,今夜何故如此?”即狠命的把心朝下沉着,忽觉离了座位,又到前番梦中那荒野地方。正渺渺茫茫不知所向,猛然背后似乎来了一个人,方欲转身,耳畔只听得来人说道:“你的俗孽已满,道心已坚,还不早早返本还原,等待何时?”又似一件重重的东西,在脑后击了一下,不禁失声呼捅。启眼看时,仍坐在蒲团上。顿觉头晕眼花,鼻塞声重,不能再坐,忙起身至榻前睡下。

            细想适才梦中情景,说我俗孽已满,亟宜返本归原。早明白不能久于人世,未免一喜一悲。喜的从今割断尘缘,可登仙界。

            悲的母亲生我一场,虽然借腹而生,究竟十月怀胎,三年乳哺的大恩未报,况母亲平日又钟爱独甚,我若一旦先别了他,岂不把母亲哭坏。想到此处;又掉下几点泪来。此时身子愈觉不爽,忙叫起外间伺候的使婢,给他捶着。过了时许,方昏昏睡去。

            次日,即懒得起来,连饮食都减了。慌得王氏请了医生来诊视,都不识病原。六脉又好好的无病I若据外面形容看来,又似有病,便不敢造次开方,互相推卸。急得王氏没了主意,四处遍求名医,皆是一口同声的说。王氏又去求签问卜,说的都不甚好。可怜王氏,忙一阵哭一阵。二娘看不过去,再三的劝慰;又悄悄吩咐人去料理后事,背地对人道:“我看这病来得蹊跷,怕的不好。若托庇好了,用不着更妙。不要临时忙乱的来不及,又办不出好货来。只要不给你们太太知道就是了。”说罢,正欲入内去看慧珠,见人来回道:“祝少老爷到了。”

            说话间,伯青早巳进来,二娘忙迎上去问好。伯青也无暇叙说闲文,即问道:“大姑娘的病,怎么了?”二娘咂嘴道:“没有什么好坏,连日都是这般样儿。在我看都难以收功,只不过缠绵日期罢。”伯青闻说,犹如万箭攒心,止不住纷纷泪下。即大踏步走向慧珠后进来,二娘赶着跟入,口内招呼王氏道:“祝少老爷过来看姑娘病的。”

            王氏正向慧珠问长问短,忽听祝伯青来了,即出房迎接,见伯青一面走着,一面拭泪。王氏不由也伤心起来,想到慧珠那般冷淡待他,令人寒心;若是别人久该恼了,他今日听见慧珠有病,即来看视,又如此悲切。“祝少爷要算天下第一等情种,偏生我家这丫头没福,平空的要恼他。你虽恼他,他却不肯恼你,真叫人看着分外感敬”。便抢一步,迎着道:“又劳动祝老爷大驾。”

            伯青摇手道:“不是这样说。此刻你姑娘觉得怎样,可碍事不碍事?”王氏见伯青问得急迫,反不好说出慧珠病危,恐吓了他,因说道:“少爷放心,不妨的。不过来势甚狠,医家又说得沉重,叫人害怕,其实也不至就怎么样呢!”说着,即邀请伯青进房。

            伯青到了房内,见慧珠面向外睡着,瘦得都脱了形。较之前年扬州有病的时节,大不相同。恨不能即上去询问,只因慧珠自修行以后,不大理他!又不敢冒失,反忍着泪,从容走至牀前,低声问道:“畹秀,你如今觉得怎么?我昨日才知道你身体欠安你要恕我来迟。”王氏忙掇张杌子过来,请伯青坐下,使婢又送上茶来。

            慧珠本没睡着,因见伯青进房,故作蒙咙之态。听得伯青虚心下气的问他,不免又感动前情,着实不忍。徐徐睁开两眼,哼哼唧唧的道:“倒很费你的心,我并不觉怎样,只是不想饮食,四肢懒动。医家又说不出认真的病原来,闹得我药也不敢吃。好在人之生死,总有天命。若是年灾月晦,过些时自然病退身安。若命里逢绝,别说没吃药,就是吃下仙丹去,也没有用。我亦没甚放心不下,只有我母亲白白养我一世,平日又极疼爱,一旦我有个好歹,只愁苦坏他老人家。所喜妹子有了着实去处,者香待他是没得说的,将来母亲还可以靠得他住。即是母亲不愿到浙江去,住在南京,不用我嘱托,你自然亦是照应的。虽说日前无辜的给你气受,想你我知己非止一日,你也不能恼我。总之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听我这卜句话罢。”说着,自己亦流下泪来,却不肯说出他梦中的事。

            伯青未曾听完,早巳哭得泪人一般。王氏更外抚膺顿足,大哭起来。二娘。使婢等人,无不伤心落泪,只得上来解劝。伯青哽咽半会道:“畹秀,你快别要这么想,现在有病,再胡思乱想的,越发难好了。况且你一点年纪,譬如一枝花,才有骨朵儿还没开呢,那里就能死。千万不要这么瞎说瞎想。你看你母亲哭得这般悲切,都是听了你伤心的话。若说虑及你母亲无人照看,者香固不能置之不问,就着路远,你母亲难去,我在南京可能不问么?可是你多想了。你只管放心养你的病为是。你疑惑我仙你,这句话更不像你说出来的。我也知道你是气头上,那里当真就不理我了。我要恼你,我即不来了。”一番话,说得慧珠惟有点头含泪应答而已。

            伯青又恐他病中不耐聒噪,起身退了出来,嘱咐王氏“上紧的请好手医家诊视不可怠缓。大姑娘的病,是很有几分呢”。

            王氏叹气道:“祝少老爷,还等到你今日吩咐吗,我在神道前是什么愿心都许下了。看他今日待你老人家甚好,非比往日,想是悔过来了。好少老爷,还求你时常来走走,与他说说话儿,劝解劝解他,或者好得伙些,亦未可定。”伯青连声应允,因天色不早,即作别回府。

            祝公正拿着一封信,念绐祝老夫人听,见伯青进来,即问道:“你到那里去了这半日?者香有信在此,你去看着就知道了。”伯青忙接过信来,果是王兰亲笔。前面无非说些久别的话,后面即说到“刻下署理杭抚,案牍日多,兼之今夏浙江海塘涨裂,沿海一带居民被水淹没,到处成灾。而且彼处百姓向来强悍,多半借此作乱,入海劫杀往来商贾。业已奏请,奉旨带兵往剿。又值秋间出境阅兵之期,欲屈老弟与楚卿来杭襄助数月,忝在至好,想不我却”。信后又问及从龙南河光景。伯青看罢,沉吟不语。祝公道:“既然者香特来请你二人,是不能辞的。明儿将信与楚卿看去,你们商量何日起程。”伯青勉强应着,回到自己房内,怔怔的坐着出神。

            素馨只当他仍为慧珠的病,笑问道:“你去看过畹秀了么,他近日可好些?”伯青“嗐”了声道:“畹秀的病只怕不能好了,大约本月内还可捱得过去。今日者香那里又有信来,诮我同楚卿到杭州去帮他数月。他要带兵搜剿海寇,并出境校阅行伍,怕的一人照察不到,你想着我与楚卿是不能不去的,偏偏畹秀又病在垂危厂我怎么放心动身呢?将才这封信老爷又看过了,催着我日内即要起程,真正叫我行止两难。”素馨忙问道:“你的意思,究竟去不去呢?”伯青道:“者香既有信来,老爷又这般吩咐,何能不去。意在请楚卿先行,我候畹秀的病定一定头,是好是歹,免得两边记挂。”

            素馨微笑道:“论理你去不去也不用我问,但是者香与你有这一分交情,他既写信来相请,又细说他的苦衷,你好意思推却么?若叫楚卿先去,分明姓冯的与他交情契厚,姓祝的与他生疏了。再则畹秀的病,未免来势甚重,那里一时就能死的道理,都因医家没有本领,不曾说出病原,他家的人心里怕着是有的。在我看,你若不去,一来得罪了朋友,二来老爷也不喜欢。你别认错了我定要催着你去,姓王的并非我娘家人。不过我替你想着不去种种不妥当,恐耽了重色轻友的名声。倘或你动了身,畹秀竟有个长短,带累你终身之恨,我可担不起那不是呢。你自家斟酌着罢!”

            伯青听素馨句句是讽刺的话,也不答言,起身出来到了书房。命人请二郎过来,先将王兰的信与他看了。即商议请二郎先行,自己随后定至。二郎满口应诺,因在南京逛烦了,久想到西湖上去游玩,难得者香有信来请他,故欣然愿往,即说定来日清早起程。好在家内有穆氏作伴,又离祝府相近,是放得心的。只嘱咐伯青,“若畹秀能即好些,你宜早来为是。你来的时候,可托小臞照应着我家的事罢”。伯青亦答应了。次早,二郎白去收拾起身不提。

            伯青俟二郎走了,即托言有病,将二郎先行的话禀明祝公。祝公听了,亦无甚言浯。伯青既推病在家,日间不敢出门,每晚等祝公安寝了,忙忙的偷着去看畹秀。见了面,慧珠无非是请照看他的母亲,其外也没有别的嘱咐,不过彼此对着淌一回眼泪。或有时慧珠睡着,伯青不便惊动,只在王氏前询问一声,即回府去。

            无奈慧珠的病势日重,甚至昏迷不省人事。王氏惟有守着啼哭而已。一日,人来回说后事已齐。二娘也顾不得王氏悲苦,便悄悄的告诉了。

            可怜伯青日间装病在家,足不出户,一心记念着意珠的病,不知若何情形。只有晚间偷空去走一趟,又不能过于耽搁。连日亦愁烦的消瘦不堪,祝公夫妇只当伯青真有了病,忙着请医调治。素馨见了,也觉可怜,反用言语宽慰。

            这日,下昼时分,伯青正坐在书房内纳闷,恨不能顿时晚了,好去看畹秀。昨晚他那个样儿,竟有朝不保暮的神情。自己又悔不该推病,倒是说明到杭州去,仍叫楚卿先往,我即住在聂家,反可自由自便。;-时愁绪纷生,又饮泣了一会,不觉神思困倦,伏几而卧。见慧珠穿得整整齐齐从外面走入,伯青又惊又喜,正欲问他病着如何能来,想必是全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