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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芳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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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书籍名:《绘芳录》    作者:竹秋氏


                                    可怜那些民夫人等,见二郎尚站在堤上,如何敢去避雨,只得直挺挺的在雨里挑筑,费了无限气力,挖起一方土来,未到堤前早经淋尽,就是那新砌的石工,被这急雨一冲,亦东倒西歪,不禁人人齐声叫起苦来。二郎纵有雨具遮盖着,无如雨势甚猛,遍身皆湿。现在虽然是初夏天气,风雨沾身十分寒冷,亦觉支持不住。再见堤下工匠人等,被雨淋得如鬼魅相似,心内着实不忍。便叫家丁传话:“人众暂且躲避片刻,一俟雨止,即行前来补做,不得误事!”说罢,带着两名家丁转身下堤去了。工匠等人听说,好似遇赦一般,齐齐胡哨了声,一哄而散。

            二郎回到公所,换了衣服,进点饮食,早巳黄昏时分。少停饭毕,掌了灯,外边风雨越发狂大。二郎坐在窗前,呆呆的出神,听那空林怒吼,檐溜奔腾,竟有些害怕起来。又记挂着未完的工程,眼见得这一夜过来,前功尽弃。尚不知这般大风大雨下到何时方止,引起满肚愁烦。又勉强坐了半刻,正欲去睡,陡然听得外边如天崩地塌的一声响亮,二郎很吃了一吓。霎时又听得四面人声鼎沸,情知工上出了事故。

            正待唤人出外探听,忽见管工的匆匆进来回道:“夜来北风催着潮水,陡添四五尺高,将今日未完的工段冲开有十数丈宽,连邻段总震动得甚属可危。现在潮水多灌进堤内,附近居民纷纷逃避。各段大老爷们均到了工上,在那里督率民夫多方抢护,特来请示如何办理?”二郎听完,直吓出一身冷汗,连连跺足道:“这却怎么了,偏偏此刻风雨大作下来,若再挨这么一会儿工夫,即可保住。这不是天老爷与我作对么?”外面早将报事的快马备了几匹伺候,二郎急带着众家丁飞身上骑,直奔工次。

            远远见堤上灯火密如星斗,抢护的工匠人等一片声吶喊。再听那水声潺浚,宛若江翻海沸。四野居民,呼儿哭女悲号甚惨。

            二郎在马上顿了一脚,自恨道:“都是我办理不妥,累了这些百姓受此无辜之灾,又怎么对得起在田委任的一番美意?”即加上一鞭,到了堤前,慌忙下骑,早有毗连邻段的各员围拢上来与二郎相见,有的和他商议如何赶紧抢护,也有埋怨他不该贪功求速,致有今夜意外之变。又有妒忌他的,正遂了他们的心愿,却从旁冷一句热一句的半讥半笑。

            二郎此时亦无暇与众人分辩,忙走近冲开的地方,一看果然有十数丈宽阔。那堤外的水如滚银泻玉的一般,直流入堤内。又值长潮之际,水势分外凶猛。二郎见了束手无策,叹了声道:“纵能抢筑起来,亦有应得之咎。何况这般滔滔水势,从那里下手?不如去与在田商酌,看他有何计较。不过拚着我这知府丢掉了罢,天就蹋下半边来也没有事。”遂叫家丁仍带过坐马,亦不与众人说知,上了骑即向从龙行辕而来。

            此时天色已明,从龙在行辕久经闻报,很吃了一惊,闻二郎前来,即请入内里相见。会了面,便问现在情形若何。二郎细回了一遍。从龙听说,半晌无言,道:“此番将你奏请随工效力,倒反负累你了,连我都有了处分。你的处分不问可知。所幸本省督抚均因开工兴修告成尚需时日,俱各回衙门去了,我犹可代你弥缝一二。总之碰你的运气罢!”二郎笑道:“在田直至今日尚非真知我者,我前在淮安即不以功名为念,难道目下我又换了个冯楚卿么?你切不可顾念私情,须凭公办理,不要惹外人说你与我旧交,袒护着我,背地计议出什么长短来,那倒不是你累了我,却是我累你了。”从龙点头称是,即传话外面伺候赴工看视,二郎亦随着伺行。

            不多一会,到了工次,各员早来迎接。从龙下了轿,亲到堤上,见水势已平,一则因风雨皆住,二则潮信已退,不过暂时之水,非秋汛可比。从龙稍为放心,便吩咐各段夫匠且停挑筑,均来抢修这冲开的堤口;若待潮信重来,将下面根脚刷松,那就难于收拾。自己亦坐在堤前监工,人众见从龙在此,无不踊跃争先。约有两个时辰,早将堤口堵闭,即是夜潮再至,亦可无碍。从龙复切实叮嘱了一番,方回行辕。又将被水居民着地方官查明,妥为抚恤。此处工段另派了随员前来接办,即将二郎撤去差委。然后行咨督抚,会衔参奏。

            次日,二郎过来作辞,先回杭州听候发落。隔了数日,从龙奉到谕旨:“据该督等奏参本任湖州府知府冯宝贪功偾事,咎有应得,着即革职。姑念前在任所,尚知操守,所有糜费堤工银两加恩免其赔缴。至该督等自请议处一节,着毋庸议。”从龙即函知二郎,二郎得了信,即进来说知小黛,打点择日起身。小黛平时亦是心胸旷达的人,又闻得要回南京,仍与众夫人合住,倒也欢喜,忙着与穆氏料理行装一切,准备登程。

            此刻杭、湖两府的百姓闻知二郎罢官而去,莫不叹息。几个有头脸的绅耆都约齐了前来相送。到了二郎临行这一日,俱齐集河干拱候,二郎与众人谦逊了一会,方登舟扬帆而去。

            单说云从龙自参去了二郎,恐怕各员内再有疏虞,耽当不起,遂派了两名诚实可靠的随员往来稽查,又亲自不时的赴工梭巡。各员皆知二郎与从龙至好,尚且执法参奏,又深悉从龙为人鲠介,毫不徇情,众人俱兢兢业业的小心办理。直至七月中旬,所有浙省沿海塘工全行告竣,陆续禀报上来,从龙均一秉至公亲收工程,一面出奏,普庆安澜,又将各员分别保奖。并动用各项造具清册,咨部查核,办理已毕,便起身到杭州来候旨。

            恰好途次与伯肖相遇,伯青早知二郎误工被参的情由,笑向从龙道:“楚卿本意原欲工成回南京一行,而今却遂了他的心愿。只未免罢官而回,令人难处。幸而他索昔名心尚淡,遥想倒没有什么过不去。”从龙亦笑道:“据你这么一说,我倒不是参了他,倒是成全了他,楚卿岂不要感激我么!窃恐他此时背后恨得我什么儿似的呢!”两人谈说了一会,因均在途次不便久停,彼此分别而去。

            从龙到了杭州,适值奏折已回,“保奖各员,悉如所请。本省督抚诸臣,俱各加三级,交部从优议叙。云从龙着来京陛见,另有恩旨。”从龙见了,即赶着收拾北上。暂且不提。

            再表二郎一日已到南京,即叫众家丁仍押着行李等件直向绘芳园来,自己与小黛随后亦至。小儒、王兰早得了信,齐来迎接。里面方夫人等亦接进小黛,仍将旧住的一进宅子打扫出来与小黛安顿。

            二郎与众人见过了礼,小儒等人先为抱屈,又安慰了一番,反是二郎谈笑自若道:“当日到淮安府任,即屈意外之得,后来因事降改,我即想终身不出山了。谁知前日蒙李相荐举,又荷圣恩浩荡,不弃菲材,命守湖州,原欲在这数年中解组归田。恰值在田来办海堤工程,又是我情愿随他前往的,我就想由此乞退。那知一夜风雨,塘工崩裂,这是我自贻伊戚,与人何尤!况在田奏参,分所当然,安能以私废公。从此我抛去这微名,竟成闲云野鹤,任我遨游,又何必整日的在那名利场中混来混去,引人入俗。而且你们在南京朝欢暮乐,令人羡慕不已。我初闻在田所说,即想暂时归来,才遂心愿。而今竟如我所欲,不过弃去的是身外浮名,与我毫无损益。我冯楚卿仍是冯楚卿的本来面目,你们没以为我怨恨在田,我实在要感激在田呢。”王兰听了,先拍桌叫好道:“楚卿虽在名利场中走了一番,却未沾染着半点习气,真不愧我辈中人!”
            二郎即扯了五官起身道:“我们到夺艳楼去,我已闻名日久,今日既回了南京,倒要看看琴官们是何等样人,-我才放心。”小儒、王兰亦同了前来。方走过红香院前,即顺风听得那一派笛韵悠扬,歌声溜亮,使人心醉。进了门,见一班孩子们都坐在阶上温习平时所唱的曲子,见人众走入,即忙起身迎出。五官便指着二郎道:“这一位冯大老爷,就是我们常说那绰号美二郎的。”众孩子们闻说;都笑了笑,一齐过来同二郎请安。二郎一面拉住众人,又回头笑骂五官道:“你这促狭鬼,时常的要打趣人,我这混名还怕他们不晓得么?偏要你提盆点注的说出来,明日我也替你编个混名儿叫叫才快活呢!”五官笑道:“你尽管编去,我决不像你多心怪意的。”彼此说笑着,已至楼下。

            琴官等人亦得了信,赶着同下楼来与二郎相见。二郎看着人众,惟有点头称赞而已。王兰道:“明儿我做东道,请你看戏。你此时见了他们就赞好不绝,再见他们做戏你还要赞不绝口呢厂原来日前小儒和王兰商议,就在楼下假山前面砌造了一座戏台,以便平时宴会。如有喜庆等事,或女眷们要唱戏,再向里面搭台。

            次日,王兰即吩咐摆了酒席,代二郎洗尘。众人均坐在楼口,正对戏台,果然看得十分明白。少顷,开了锣。,每逢一人登台,二郎即叫好一次,又将浙省带来的绸缎分赏琴官等人,直至更鼓方散。接着小儒,梅仙,五官轮流诸了二郎。内里众夫人亦备了戏酒替小黛接风。忙忙碌碌早至中秋节下,琐碎烦文毋庸细述。

            这日,二郎早起,信步来寻五官闲话,又欲折几枝丹桂回去插瓶赏玩。到了丛桂山庄,见跟五官的小童上来道:“五爷同金大爷到琴官儿那里去了。”二郎即掉转身向夺艳楼来,走进院门,只见玉儿和一班孩子们在院落内捉迷藏玩耍。恰值玉儿当场,见他用一方大红汗巾扎在脸上,东西两边乱摸,那些孩子们或前或后的藏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