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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北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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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书籍名:《寻找北京人》    作者:李鸣生 岳南


                                    善克中校说完,打开了事先准备好的录音机。

        然而,哈斯特上校的回答却有些出乎意料,他既没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也未提供什么新的有价值的线索,回答的内容与4年前在北平给锭者的说法大同小异。他只承认他受美国公使馆的委托,派人到协和医学院取走了“北京人”化石并运往秦皇岛。至于具体方案、办事经过、转运途径、存放地点、最后去向等等,他一概不知,无可奉告。

        善克中校大失所望。

        双方一下陷入沉默。

        “哈斯特上校,”片刻,善克中校又问道,“您作为驻北平海军陆战队最高长官,为什么对‘北京人’的转运没有负责到底呢?”

        哈斯特上校一下激动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勾起了他的痛处。也许是为了证明他所说的真实性,他大声强调说:

        “那时天要塌了,后来也真的塌了,作为一名军人,一名驻北平美国海军陆战队最高指挥官,大敌当前,我要竭尽全力去维护我的部队,支撑危急的局面,而不可能一门心思地去看管那些死人骨头!”

        二人的谈话,只得到此结束。虽是不欢而散,彼此倒也十分坦诚。

        根据哈斯特上校提供的线索,善克中校又在医院里找到了曾参与“北京人”化石转运的美国海军陆战队队员斯耐德尔上士———即前文日本侦探锭者曾经找过的那位美国士兵。

        两人见面是在一个晚上,窗外有星星,还有一轮似圆非圆的月亮,整个关岛沉浸在战后的寂静之中,很容易让人想起许许多多有关生生死死的事情。这位在北海道历尽苦难总算幸运地活下来的美国海军上士,在接到医院有关部门通知后10分钟,便一瘸一拐地来到医院的会客室。善克中校一见上士,便首先热情地把手伸了过去,上士放下拐杖,顺便接住了善克中校的手,嘴里却吝啬得没吐一个字,表情也显得出奇地平静。

        中校直截了当,提起了“北京人”。上士认真听着,还是一言不发。当中校第三次提出希望上士谈谈他的亲身经历时,上士这才抬起头来,专注地望着窗外,而后晃动着有些肿胀的脑袋,慢慢悠悠地开始了他的讲述。那音调,那表情,那感觉,既像是一个诗人在对着皎洁的月亮朗诵自己的诗作,又像是一个老到的小说家在讲述自己某部书稿的构思,总之有关“北京人”的这段故事,他好像已经在关押期间打了5年的腹稿:

        1941年12月4日上午十点钟,奉上司的指令,我和杰克逊下士驾一辆卡车前往北平协和医学院拉东西。至于拉什么东西我们不知道也没有过问,因为在这之前许多美国驻北平机构都在忙着向外抢运东西,陆战队兵营也有大批物资开始运往秦皇岛港。因此这次去协和医学院,对于我们来说没有感到有什么特别和例外,一切都是自然的事情。

        当我们开车走出海军陆战队兵营时,天空布满了阴云,不时飘落下零星的雪花,雪花落到车窗玻璃上很快就融化了,并不影响我们的视线,更不会影响我们要做的事情。

        我们驾驶卡车从东交民巷向东,然后转弯向北进入王府井大街,最后驶进协和医学院。

        我们向协和医学院总务长博文先生说明来意后,他让我们将车靠在医学院运货口的装卸台上,那些东西早就堆积在装卸台上等待我们了。卡车的尾门放下后,医学院的苦力开始将台上的板条箱和包装箱向车上装。由于我在车上指挥装箱的位置,所以就注意到两个带圆铜锁的红木箱,并指挥苦力把这两个箱子放在了车厢的最后边。现在看来,那两个箱子装的也许就是“北京人”化石。

        车装好后,我坐上驾驶室,杰克逊坐在车厢里以便于监视,防止万一出现差错。当我们返回陆战队兵营大院时,这时兵营已经开饭了。

        “怎么才回来?”麦克里迪中尉端着饭盒听完我的汇报后有些不高兴地问。

        “箱子太多,医学院的那帮苦力又不肯卖命,总是磨磨蹭蹭的,真他妈见鬼。”我答。

        麦克里迪中尉点点头,看样子已经理解了我们的苦衷,口气有些温和地说:“快吃饭吧,吃完饭准备卸车。”

        当我们吃完饭后,发现一群士兵正在麦克里迪中尉的指挥下进行卸车。卸下的箱子分别用红色油漆写上了哈斯特上校、罗宾逊中校等陆战队军官的名字。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不清楚也没有去问麦克中尉。不许随便问上级的规定,是美军的纪律,这你是知道的。

        箱子上的名字写好后又重新装上了车,并用油布盖好,因为这时天空仍飘荡着雪花。当我们要回营房休息时,麦克中尉走过来说:“斯耐德尔和杰克逊,你们两个明天早上7点,押送运载这一车物品去秦皇岛,下午赶返平的火车回来向我报到。”

        尽管我们不愿意执行这项无聊的差事,但还是答应了下来,因为作为军人只有服从命令。这天夜里,雪开始下大了。第二天早晨,大雪依旧下个不停,卡车的油布上足足积了两英寸的雪。我们将车上的雪扫掉后,急忙钻进了驾驶室,卡车在艾斯顿中士的驾驶下很快来到前门火车站。和我们一起出发的还有一辆装载陆战队兵营物资的卡车。

        通过火车站的苦力,两辆卡车的东西被卸下后又装上了北平至秦皇岛的列车。列车的第8节和第9节车厢归我们陆战队专用。

        大约1个小时之后,火车出了前门车站向秦皇岛方向驶去。我和杰克逊还有另外两名陆战队员怀抱卡宾枪,爬进各自的车厢开始了这趟押运的征程。

        没有暖气的闷罐车厢里,湿漉漉的冷得让人直打哆嗦,尽管我们带着毛皮手套,但手指还是很快被冻僵了,几乎握不住枪。路上的积雪时常将列车堵住,为了扫除障碍,火车不得不多次停下来等待铲除轨道上的积雪,直到黄昏的时候才总算到达秦皇岛。

        借助港内专管搬运的苦力,我们监督着把物品从车上卸了下来,再用小车推进货栈和瑞士仓库。这时从天津和北平运来的各种包装箱已堆成了山,整个港内几乎每一个角落都放满了,它们都在等待美国轮船“哈里逊总统号”的到来。

        我们总算去掉了一件心事,只是下午去北平的列车早就开走了。回营房已不可能,我们只好搭乘一辆黄包车,来到秦皇岛美国海军陆战队霍尔库姆营地过了夜,第二天才返回北平。

        善克中校听完斯耐德尔的叙述,和同行交换了一下眼色,又沉默了大约二分钟,然后才问道:

        “你确实在霍尔库姆营地住过一夜?”

        “是的,这不会有错。”上士答。

        “从日本侦探锭者留下的资料来看,此事你并未向他提起过?”

        “是的。我今天向您所讲的故事,从来都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如果您不是出于一种公心,如果您不是远道专程而来,如果您不是一名称职的美国军人,那么对不起中校先生,您也将永远听不到这个动听的故事。”

        “那个叫杰克逊的下士现在还在医院吗?”

        “他在北海道患了肺炎,死了。”

        “什么,死了?”

        “是的。杰克逊下士死了,还有麦克中尉,也死了。不过,他们所知道的,我全说出来了。对不起,中校先生,整个过程就是这样。”上士结束了他的精彩叙述。

        善克中校似乎还是很不甘心,又追问了一句:“你认为‘北京人’的失踪,会出在哪个环节上?”“这该死的‘北京人’,我想……是在秦皇岛出的问题,而不是在这之前。”斯耐德尔上士摇晃着浮肿的脑袋说完后,马上转入沉默,不再肯说哪怕一个字。

        善克中校点点头,对上士的合作表示谢意。而后搀扶着斯耐德尔上士,走出会客室的大门。当晚,中校一夜难眠。他把斯耐德尔上士的话回味一遍后,认为上士提到的霍尔库姆营地倒是一个新的线索,那么问题会不会出在霍尔库姆营地呢?

        第二天,善克中校又找来几个曾驻秦皇岛霍尔库姆营地的海军陆战队队员,希望能从他们嘴里再掏出一些新的情况。但这几个美国士兵对“北京人”丢失的事似乎并无兴趣,他们想的大概只是如何尽快回国和家人团聚。所以当得知中校是为寻找“北京人”而来时,他们当即表现出一副十分扫兴的样子。

        “我请你们来,是想请你们谈谈1941年12月8日前后霍尔库姆营地及港内的情况。”中校的话说得很诚恳。

        “我们只是从窗子里看到日本兵在港区乱翻乱砸,有关‘北京人’转运的具体情况,我们一点也不清楚。因为我们很快也被俘了,先是关在营区,后又押到天津。至于‘北京人’的头骨,我们从来就没有见到过……”

        几个士兵对中校的提问漫不经心地敷衍几句后,再也无话可说。中校又问了几个不关痛痒的问题,感到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便草草结束了与士兵们的对话。

        但善克中校是一个办事执著的人,他的调查到此并未结束。他随后又在关岛美军医院查询了一个星期,当感到此地再也找不到什么新的线索后,便毅然决定亲自到北平协和医学院再做一些更详尽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