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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香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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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书籍名:《香香饭店》    作者:卿卿


                                    

            小香担心地说:“那他要不带人来怎么办?”

            我相信自己的直觉,便说:“这个你不用担心。”

            第二天晚上,他如约而至。几个姑娘脸都高兴红了,一个接一个地跑进来对我说:“姨,他来了!他来了!真的带来了一大群人呢!”

            不由自主,我拉了拉衣服,顺手理了下头发。这时,他走了进来,冲我点了下头,那脸上的表情像是与我相识了一生。我也冲他点了一下头,客气地说:“你好!”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把眼睛躲开说:“我就上楼去了,菜你看着办吧。”

            说完,带着人就往楼上走去。一个男人回头看了我一眼,又转过去拍了他一下问:“嗬!你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在那人背上拍了一下。

            这天晚上,店里就只两桌人,大家全部精力都用在对付他们身上了。菜下午基本就做好了,有白灼竹节虾、清蒸大闸蟹、乌鸡甲鱼汤、卤水拼盘,再就是平时做得比较好的一些菜,不加啤酒和五粮液,两桌的费用早已上千了。

            小芹配完菜后来到吧柜前,她用围腰把两手裹住,整个身子趴过来笑吟吟地小声对我说:“老板娘,这两桌怕得三四千块钱呢,如果每天能有一桌这样的大客户就不用愁了。”

            我叹了口气说:“可能吗?花那么多钱一般都会到城里找档次较高的餐厅,怎么会钻到这种冷火秋烟的小地方呢?”

            小芹嘻嘻地笑着说:“我看这男人像是喜欢你。”

            我一听就笑了,调侃道:“你呀,真不知道当今的行情。这年月,流行老马吃嫩草,男人的眼睛都盯住大姑娘了。我眨眼要做奶奶的人,你想有谁会看上我吗?老喽!”

            小芹认真地说:“老板娘,我看他真像是喜欢你呢!”

            看她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我开心地大笑起来,直笑得整个人趴到了吧柜上。笑够了回过神来,小芹不在了,吧柜前站着脸红红的他。

            “哟!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他问。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些不知所措,但瞬间我便让自己缓过神来。嗯了一声,我说:“店里的姑娘们说你风度好,像画上的人儿,我一听就笑了。”

            他有些难为情,可能知道自己并不那么好看吧,于是把两只脚倒来倒去。最后,他嗯了一声说:“有什么风度?朋友们都叫我蜡人。”

            这个绰号与他是那么贴切,我由衷地说:“给你取绰号的人观察事物真敏锐,丝丝入扣,像个搞艺术的。”

            他笑了,问:“你也这么看吧?”

            我说:“那倒没有,我只是担心你血色素少于正常人。可今晚看你这张红彤彤的脸,我忽然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看来啊,酒是好东西,我建议你以后常喝。”

            香香饭店  九(2)

            他摇着头说:“我不大喜欢喝中国白酒。今晚这些人都是我儿子老家的人,一直以来,多亏他们关心照顾儿子。所以,我再不喜欢喝都要喝上几杯敬敬他们。”

            我笑着说:“真会撒谎,昨天你不是一个人吃饭都要喝酒吗?”

            他说:“那是啤酒,很累的时候喝一点,你没见一瓶我都没喝完吗?”

            我满不在乎地说:“嗨!以后碰到这种情况,你只管请我帮你去对付便是。我的酒量保底一公斤,上不封顶,从没醉过。曾把很多英雄好汉喝到桌子底下,素有酒仙的美名。”

            我夸夸其谈,不过说说开开心罢了。没想到他认真了,一个劲地摇着头说:“你千万不能这样喝,我自己就是喝死了也不会叫你去帮着对付别人的。一个女人,喝那么多酒该有多么可怕啊!”

            “有什么可怕的?”我耸耸肩说,“酒是好东西,它就像一个心理医生,能帮人调节心理的。”

            他看着我,呆呆地看了好一阵,最后说:“你的经历一定很坎坷吧?要不然像你这样一个人是不会在这种地方开饭店的。”

            我说:“行行出状元,开饭店和坐办公室有什么区别?都是一种谋生的手段。高雅和鄙俗不过是浮在水面上的表象,它更多地体现在一个人的内心。”

            他说:“但你也不能忽略环境改变人这个事实。”

            嗯了一声我说:“环境的确能改变人,但只能改变人一些表面的东西。比如说我店里的小工爱说粗话,我开始听着别扭,后来顺耳了,偶尔我还学着骂上几句。骂着骂着,我忽然发现人骨子深处是藏有骂脏话的欲望的,那是一种宣泄。但由于受环境和文化的限制,一些人抑制了这种欲望。不管怎么说吧!和过去相比,我说话粗了许多,但并没让我骨子深处的东西发生质的改变,我还是过去的我。”

            他笑着说:“你这观念真新,骂人都找出理由来了。”

            我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总觉得他并不一定能真正理解,因为没有一个特殊的环境让他去体会。在没开这个饭店之前,我不也认为一个人的语言是代表其内心世界的吗?

            我们都不说话了,他看着我笑了一下。我也看着他笑了一下。实在说,我一点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对他说起这些,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何必对他认真呢?想起阿庆嫂,她那种“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可能是开小店的最佳境界了,我觉得应该向她学习。

            楼上有个男的伸头在叫他:“喂!你是请我们吃饭呢?还是来陪老板娘的?”

            这话让他紧张,转身就往楼上蹿。上到一半他停了下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哦,忘告诉你了,我要回去处理点事情,可能要个把月才能回来。”

            “是吗?”我说,“你这一走,对我的饭店来说无疑是个重大损失。一个月算下来,至少够发两个小工的工资,真可惜呀!”

            我心里这么想着,没想到张口就说出来了。他听了只管开心地笑,说:“一个月不算太长,我回来加倍补偿便是。”

            我摇摇头说:“对日子悠闲的人来说,一个月的时间的确不算太长。可对于水深火热的我来说,一个月就相当于别人的一年了。”

            “有那么玄乎吗?”他问。

            我叹口气说:“我俩如果换换位置你就知道滋味了!”

            “那么,”他说:“我给你打电话怎么样?”

            我嘿嘿地笑着说:“千言万语,等你回来后到我饭店说吧!与人相处松散些好,中断联系可以给人一点想像。这样,两人可能走得远些。”

            他说:“真浪漫!”

            我摇摇头说:“说浪漫有点夸张。现在通信过于方便,大家已经懒得思想,想到什么拿起电话就说。这样一来,个个都变得像玻璃一样透明,结果什么味道都没有了。”

            他眼里放出了异样的光彩,说:“你等着!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香香饭店  十(1)

            天黑了,四周黑糊糊的。环城路上,我们这一带路灯坏了,就是不坏也像挂在天上的月亮,那淡紫色的灯光远远地照在我饭店门口,跟恐怖电影中的场景一样,阴森森的。一个人走着,我最怕迎面开来汽车,它呜的一声开过后,眼睛会在几秒钟之内失去作用,人就像真的瞎了一样,我常常由此联想到老家稻田里的田鸡——

            1969年秋,我们回到老家湖南,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那里四面环山,一到晚上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些虫儿在外面喳喳喳地叫。说不清当时是害怕什么,总之我和妹妹从不敢单独出门。天一黑俩人就挤在桌前守着一盏煤油灯,就是上厕所都要手拉手地去,一直到上床。这种日子,对在城里跑惯的我们来说是难熬的,感觉晚上的几小时比整整一个白天要漫长得多。所以,偶尔山里孩子来约我们去捉一次田鸡,那简直像过节一样,我们从晚饭前就开始兴奋了。捉田鸡很有意思,拿个手电筒拿根木棍,然后顺着稻田的田埂慢慢地走。只要手里的电筒光一照到田鸡身上,它便一动不动了,就像傻了一样。这时,你只要举起木棍准准地打下去,一阵水花溅过之后,田鸡白白的肚皮便朝上翻了过来。一个多小时,我们就能捉一小盆回去。第二天,姐姐把田鸡皮剥了,用青辣椒炒了吃,很香很香,是我记忆中最好吃的东西了……

            自从来到环城路边开饭店,晚上只要有汽车迎面开来我便会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这种和田鸡一样的反应让我害怕,我想,如果有人想杀我,一定是在汽车开过后的几秒钟之内。也就是说,每辆汽车开过都潜伏着一次杀机。这些念头的出现让我后背发麻,怎么都不敢在外面待久了。有时不得已出去,远远见汽车开来我便会把后背靠在墙上,好像这样就能抵御外来的危险似的。

            这天晚上,几个姑娘在洗脸,我漫不经心地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见垃圾桶忘收了,靠在桥墩下。这是一个深蓝色的塑料桶,打有环卫站的标记,每家每户门口都有一个,是花一百二十块买下的。这里,三天两头会有背军用包的老头或老太婆来转悠,专门察看哪家的桶不在了。他们口袋里装着发票,不见桶就罚款,根本不听你的解释。如果态度不好,二话不说他们又去撕票,说是重罚。

            靠在桥墩下的那只桶,已是我买下的第二只了。在我眼里,它不是一只普通的塑料桶,是一百二十块钱活灵灵地扔在地上,它让我忘记了害怕,脚一抬便奔了出去。

            拎起桶我转过身,正巧一辆汽车远远地开来,在白晃晃的灯光照射下,我见离饭店不远的一个墙旮旯处,藏着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