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她很不舒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对劲的地方。
她很烦躁！觉得讨厌，可是找不到厌恶的对象；觉得生气，又没有发火的理由；还觉得……想哭，真够莫名其妙的！
从海上回来，整整一天了，晕船的症状似乎消除了，她仍然觉得自己很不好，非常的不好，她没法好好吃下东西，除非睡着，几乎坐立不安，可最后连睡眠也来跟她作对。
席语舒自己把这些症状称为离别抑郁症，龙晔也如此认同，所以，他没有特意为此叫来医生，而是亲自陪她——毕竟，她明天一早就要飞回中国，连机票也已经都定好！
明天就要启程回国。夜里，席语舒一直辗转反侧，也不顾忌吵醒旁边的龙晔，事实上，她承认，她是故意的。
又一次醒来，龙晔看看时间：凌晨三点。
他的小妻子失眠了。失眠对一向好眠的她而言是少之又少的事情，对枕边的他而言则是难得一见的事情，现在，他总算亲眼见识了。他搂她入怀中，像安抚孩子似的轻轻拍她纤柔的腰背，“什么都别想，好好睡吧！”
“我没有胡思乱想——”席语舒辩解，带着烦躁和委屈，“我很困，我很累，我也很想睡，可我就是睡不着！”
他从她语气中轻易了解，她烦躁到了极点。她一向是个外表平静内心安静的女子，少有将怒气和厌烦形之于外的时候，今夜这样，不太像她……
“你休息不好，明天怎么坐飞机？要不——让助理去改机票，过一两天再走？”他轻浅地提议。
要她走的人是他，替她定机票的人是他，现在要她暂时别走，说得轻描淡写的人也还是他！席语舒没来由地着恼，存心赌气似地应，“那怎么行！经纪公司催我回去参加演出和活动，音乐公司等着我回去做专辑签售，我早就应该回国！”
她生硬的话使龙晔的手停顿了那么一小会儿，然后宽容地继续原先的动作。
而席语舒话一说完就后悔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道歉！小语——不用道歉！”他下巴贴着她的额头，摩挲着她白皙的肌肤。分离是谁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他清楚她徘徊在去与留之间等他决定，他更清楚她在乎他的同时也在乎她的理想与信念，要她完全撇开一切生活在只有他的世界里对她而言太不公平太强求，他只能放她走。
“龙晔，对不起！”席语舒忍不住又说。她知道，她清楚，他对她的爱与专注是无庸置疑的，他不见得想要分离。她回国后，身边没有他，还有许许多多爱她、关心她的人；他呢，除了工作，再没有别的……他遇上她之前的生命，只有等待和孤单，有了她之后，还是要等待和孤单……她对他太不好！而他，却对她太好！他一直说不要她迁就他，迁就他们的婚姻，事实上他自己却一直在迁就她。她嫁给他，想和他晨昏与共长相守，却又不肯好好留在他的身边……她，她根本不是个好妻子！
“别这么说！小语，你是我的妻子，在我面前想说什么都可以！”他手指滑入她头发中，手掌按着她后脑勺，把她的小脸贴在他胸口，温和地说，语气带着明显的宠溺。
“龙晔，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不要你这样！我不喜欢你这样！”她伏在他胸口，控制不住焦躁的情绪，情不自禁地嚷。
她不要他总是宠着她，由着她！她不要他这样！这使她觉得自己太自私，自私到说爱他像一个真实的谎言。她不要他这么爱她，不，她希望他更爱她，此时此刻，她甚至想，如果他以强硬而霸道的姿态扣留她，说不定她还有理由留在他的身边。
她再度烦躁的语气使龙晔沉默下来。
静静的，好一阵子，席语舒以为龙晔睡着了，同时又怀疑他是不想再搭理她的不可理喻。他有理由不搭理她的，她情绪莫名其妙的很，简直就是神经质。她睡不着，想要他陪她说说话，为此不惜吵醒他，可他跟她说话了，她又不领情，还没来由地找他的碴，弄到谁都不好过。
他静静地抱着她，知道她不开心，却没法解开她的不开心，说什么都不对，只好什么也不说。她静静地伏在他胸口，不动，不说话，他以为她睡着了，不曾想——胸口渐渐传来一片沁凉。
“小语——”他一个翻身，让她平躺在床上，自己则俯身在她上头，细细地看她。
她将脸侧向一边，眼光不肯和他接触，眼里水光滟潋，眼角还有一滴泪珠。
她——在哭！
从他认识她以来，看到她哭泣，是第一次。此时的她，像一枝经雨的花儿，荏弱、无助，霎时牵引出他满心的怜惜与呵护。
“小语，宝贝，刚才都是我的不对，别哭了——你这样，要我怎么放心让你走？宝贝，别哭了，嗯……”他捧着她的小脸，用拇指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亲昵地哄她。
他的温柔疼爱反而引出她更多的泪，她弄不懂自己为什么哭，可就是没法控制眼泪，这眼泪，来自心理的烦躁、委屈、愧疚，身体的不适，以及为他所感动……说都说不清楚。
“都说女孩子是水做的，我的小宝贝也不例外啊！”他哄了她一阵，看着怎么也哄不绝的眼泪，开起玩笑来。
她不理他的冷笑话，眼泪却渐渐止住了。
或许是眼泪把心底和身体的一些不舒坦哭出来了吧？席语舒的情绪渐渐平定下来。她不是个爱哭的人，现在才发觉，有时候哭还挺管用的。
“我没事了……我去洗洗脸。”她轻轻推推他，挣脱他的手掌，从床上下来。
双脚才踏在地上，一阵猝不及防的天旋地转，她差点跌倒——所幸他反应迅速地跳起来扶住她。
“小语，你怎么了？”龙晔抱紧倒在他怀中的人儿，她安安好好的，他的心却在紧张地跳，她吓着他了。
“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他疑虑重重地看着她失了红润而过于苍白的脸色，开始意识到自己一味考虑她的所有异常来自心情，却忽略身体方面的因素。她生病了？一定是的！难怪这么的反常！他竟然没有留意！他太粗心了！
应该是她白天以来没吃下什么，又一整夜没入睡太虚弱了才导致头晕的吧？所以，席语舒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从龙晔怀里站起来，“没有，我还好……”
呃——不！她一点都不好！一阵猝不及防的呕吐感从胃里翻涌而上，直抵咽喉，席语舒迅速推开龙晔，捂住嘴，跌跌撞撞地冲进浴室……
猝不及防被推开的龙晔愕然看着消失在浴室里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想到，他的小妻子反应很不正常——不，是更加的很不正常！忙跳起来跟进浴室看她怎么了。
他真的是太粗心了！
看着在浴室里吐的七荤八素的人儿，龙晔才意识到，他的小妻子的确生病了。
龙晔打电话通知家庭医生马上赶过来之后，又一个电话把宗宇从睡梦中叫醒，要他取消几个小时后的行程。无论如何，他是不会让她马上走的了。
搜肠刮肚，直到本就空空如也的胃囊再也找不出一点点可以往外倾吐的东西，席语舒反而觉得身体好过许多，心情也不再那么烦躁。心里渐渐安定，困意也就开始袭来。重回卧床，在她昏昏欲睡之际，凌晨五点就被龙晔招来看病的家庭医生正好踏进大门。
***********************************************
他万万、万万、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他，龙晔，他——他——他就要当父亲了！
也就是说，他的小语，他的女人，他的妻子，她怀了他的孩子！八个月之后，他们就会有一个小宝宝——老天！他是一个太、太、太粗心的丈夫，自己的妻子怀孕已经四十天了却浑浑噩噩、茫然不知，更过分的是还差点亲自把她从身边送走！幸好——否则他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送走那位笑眯眯向他道贺不止的家庭医生，龙晔一下子从一楼大厅回到三楼主卧室，让素来早起的管家忍不住怀疑起自己是否在梦游，才有可能看到向来沉稳的男主人难得一见的匆忙得称不上优雅的举止。
失眠了一夜的她，现在终于沉沉地入睡了。
龙晔重新回到床上，把心爱的人儿抱在怀里。她甜甜地睡着，丝毫没被他的动作干扰。他疼惜地抚摩她被失眠折腾一夜微微带上黑影的眼圈，这才明白，她的反常举止绝大多数来自哪里——可笑而又不可原谅的他竟然死死认定一切只是因为分离在即。
咳！谁让他毫无当父亲的经验呢！令人无奈叹息失笑的是，他年轻的妻子也像他一样——完全懵懂无知，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重大变化。唉！他这个有时细腻有时又大而化之的小女孩啊，只是一个人的她就已经够让他牵肠挂肚的，现在肚子里多了个小宝宝，他哪里还能放得开她！无论如何，她必须得在他身边待上一段时间了。
中午时候，席语舒被龙晔叫醒。
“到出发的时间了吗……”她迷迷糊糊地问，眼睛半睁半闭的，睡意未了，根本没法彻底清醒。
“亲爱的，我们原定的飞机航班是上午十点，现在已经是中午一点，我把回国的行程取消了，你意下如何？”他目光胶着在她苏醒后气色转好的小脸上，感到满意。
“唔……”她不置可否。本来么，关于回国的事，她就没什么迫切感。不过稍稍有些奇怪的是，既然龙晔不按时叫醒她赶路，现在为什么来打扰她。
“你昨天一天没吃饭，今天可不能再不吃！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等一下再吃好不好？龙晔，我好困，让我再睡一会儿……”她赖在被窝里，只差没把脑袋钻到枕头下。
“不好！”龙晔不理小妻子撒娇的语气，好笑地扶抱起她，“乖，起来吃完再睡——”
“龙晔，你可不可以只做我的丈夫就好……”席语舒无奈地叹气。这就是拥有一个情人兼父亲双重角色的丈夫的弊端：要被他细致入微、巨细靡漏地关照。
“法律和伦理上的确只是这么认可。”龙晔抱住身子歪歪斜斜总想趁机溜回被窝的人儿，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今天特赐，你可以在床上吃饭。”
“有没有更大的恩赐——”她振作了下精神，笑看他，“比如一个骑士。”
他轻点她的鼻尖，“你是公主，皇后，怎么可以没有侍奉的骑士？在下是否差强人意？”
“还好！就是太高贵了一些。”她抚抚他雕塑般的脸颊，心情再没有昨夜那么糟糕。
看到她重新焕发的笑颜，他的天空也晴朗了，做好的决定却不曾更改，“小语，在我们的婚礼上，你曾经发过誓：不论生老病死，富有贫穷，高贵卑贱，都愿意和我在一起，永不分离。你还记得吗？”
“是的——”席语舒微微闭上眼，印象重回小岛上她和龙晔在牧师面前郑重宣誓的画面。那一天，她一身雪白的婚纱，是她一生中最美丽的时刻；同样一身白色礼服的他则英俊无俦、卓越无比，是她见过的最出色好看的男人。他们交换戒指，对彼此立下誓言，永远相爱，永不分离！他们的卧室里，挂着他们结婚那天拍摄的相片，把那一刻的誓言定格成永恒。
“如果我现在要求你履行誓言，不离开我，你做得到吗？小语！”他声音沉沉的，带着凝重的请求。
他——要她留下？昨夜他不是还打算亲自送她走的吗？
席语舒疑惑地睁大双眼，看着她态度迥异形同峰回路转的丈夫，思维打结，不知如何作答。
“不说话就表示默认！小语，谢谢你愿意留在我身边陪伴我！”龙晔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像盖印签章，就此缔结契约。
哇！有这种请求的方式吗？
所以说嘛，表面上老打着温文尔雅幌子的他本质上根本就是一个霸君，不会错的！
“我没有忘记自己的誓言，但是——我的工作怎么办？”她靠在他的怀里，又矛盾起来。
“小语，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辞掉那份工作，不是永远，只是暂时，一年后，你仍然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是现在，以及从现在开始的一年里，你要留在我身边。”
“理由是什么？还是说，亲爱的夫君大人，您打算扣留我？”她抱住他脖子淡淡地问，看不出情愿还是不甘。
“很简单！小语，你必须履行对我的另一个誓言！”
“另一个誓言？”席语舒迷惑不解，“龙晔，我不太明白——”
“亲爱的小语，你很快就会明白！而在这之前，我希望你先把午饭吃了。”
龙晔按下传唤佣人的铃，佣人们很快端来餐盘，清一色的炖补食物，全经过厨师的精心料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连之前胃口一直不开的她都想要食指大动了。
可他存心吊人胃口，美味面前，她坚定毅力不肯遂他的意，“你先告诉我，我才吃！”
“乖！先喝点汤。”龙晔让佣人放下餐盘出去，不管她的坚持，自己动手盛一小碗汤递给她。
她偏不肯乖！“龙晔，你说不说嘛！不说我就不吃咯！”
“小语，你很久没有进食，饿着了身体，这样不好。来，张开嘴，喝一点。”他舀起一匙汤，送到她嘴边，亲自动手喂她。
她确实饿太久了，闻着香香的味道，更何况她的丈夫纡尊降贵亲自服侍，不领情很说不过去哦，这样的诱惑太难抵挡，所以她一个忍不住、情不自禁张开嘴——一小碗汤很快下了肚。
/> “你快说，不说我真的不吃啦！”胃不再空空如也，她又有了要挟的资本。
他却又端来一碗饭，“像个乖孩子一样先把饭吃了，别饿坏身体，饿坏我们的宝宝——”
宝——宝？他说的什么话？哪来的宝宝？还是说她……她……可她为什么一直没有感觉……不对！不对！她、她、她早晨，还有昨天明明就很不对劲，她一直想着要和他分开了，以为是心情的缘故，难道……
“我——龙晔，你刚才说什么——”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心一下跳得好快，眼睛也不由自主瞪得好大，屏着呼吸等他给答案。
“我说，吃饭吧——准妈妈。”他趁势把一匙饭菜塞入她嘴里。
准妈妈！他是这么说的！那么说，她有了孩子！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天啊——席语舒心情一阵激荡，一阵雀跃，好想说话，可是，唔……嘴里塞满了碍事的饭……
她很快咀嚼几下，把嘴里的饭菜吞下肚去，才要开口，又一匙饭菜神速进入她的嘴里——她瞪了那个趁虚而入的男人一眼，吞下去的同时赶紧用手牢牢挡住嘴。
“再吃一点——”龙晔以饭菜为武器，笑笑地逼近她。
“龙晔，饭我一定会吃，先让我说话好不好？”席语舒眼看躲闪不过，急忙保证。
“这才是乖女孩！”龙晔赞许地说，转身把手里的饭碗放回餐盘上。
他背对她，还没转回身，她已经从他背后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是真的吗……晔，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亲爱的——”他轻轻拉开她的手，转身把她搂入怀中，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声音充满深情，“谢谢你，小语！”
那么，是真的了！她真的有了他的孩子！她答应要给他生孩子的，现在孩子真的来了！他们很快会有一个孩子，会有一个完整的家，他不必再等待，不会再孤单……她会留在他身边！就算……就算为了孩子吧！
“龙晔，你高兴吗？”她靠在他的臂弯，抚摸他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他真的非常、非常好看，她要生一个男孩子，像他，也像她，最好像他们两个，当然，女孩子也可以。他们的孩子，一定很可爱……好期待啊！
“欣喜若狂！”他平静地告诉她。没告诉她的是，他送走医生，从一楼冲上三楼时，沿路撞碎墙角一个清代古董花瓶，撞落墙上的两幅挂画，还差点撞倒管家。
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哦对了！她希望他们的孩子至少有一个像他沉稳的个性，但也不能个个都太深沉不够活泼——唔，这么说，她是不是要多给他生几个孩子呢？
因为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想到她又有新的事情要做，所有去与留的矛盾和挣扎变得不重要了。最重要的，她已经想清楚，在这物欲横流、瞬息万变的世界里，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幸运地遇见真诚携手共度人生的人，她幸运地遇见了，就应该珍惜！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多么美！多么迷人！可也不是简简单单地说了，想了就能实现的。
所以，她决定留在她爱的人身边，牵着彼此的手，看岁月流淌，陪对方老去。
*******************************************************
曾经璀璨耀眼宛若最灿烂星辰的当红偶像席语舒突然和“熠星”经纪公司解了约，不再参与任何演出、活动和接洽任何广告代言。对此，有些人感到遗憾，有些人感到不解，有些人则感到庆幸大大松了口气……但不管旁人什么反应，都与席语舒无关——她已经远离那个圈子。
当席语舒的委托律师找上“熠星”经纪公司时，公司自然是不肯轻易放掉这棵摇钱树，在解约金上大大地狮子开口了一把，认定凭此足以吓退席语舒的解约之念——令人扼腕啊！席语舒没被吓退，公司倒是就此损失一个身价最高的艺人。
另一边，“宏远”音乐公司却还和席语舒保持签约状态，并配合歌手个人需要调整她的档期——怎么说，席语舒除去超级偶像的光环，本身确实是一个优秀的歌手，第二张专辑的高销售量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所以，只要是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公司都尽量给予她优惠。
就这样，虽然席语舒没有完全退出娱乐圈，却是远离了娱乐圈。那个承载着耀眼光环的明星突然之间敛尽所有光芒，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开，所幸，不至于令歌迷们完全失望的是，他们的舒舒还是个歌手，他们还是有可能继续听到她的新专辑，看到她的演唱会。他们的舒舒虽然与爱人双宿双飞去了，但没有完全忘记他们，对歌迷而言，这些也已经足够！
毕竟，人们在真正爱着一个人的时候，最想看到的，还是那个人能够幸福！
——完——